治小儿惊风的偏方。
赵二虎愣了愣,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就是……就是柴火灶锅底结的那层黄土?有!
俺婆娘天天烧灶,锅底结得老厚,黑黢黢的,刮下来能装小半袋!”
“有醋吗?”
“有!
上个月打酱油的铺子里换的,还剩小半瓶,俺婆娘舍不得用,说留着蘸饺子!”
“有竹筷吗?”
“有!
粗的细的都有!
俺娃爱啃竹筷,家里备了好几根!”
赵二虎答得飞快,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像快要熄灭的油灯被添了点油。
扁鹊点点头,声音透过栅栏传出去,带着砖缝里的潮气:“取灶心土三升,用井华水——就是清晨刚打的井水,别用缸里存的——煮半个时辰,火别太旺,就用小火慢慢熬。
煮好后澄一澄,倒出上面的清水,加醋半碗,再温到不烫嘴,给娃灌下去。
灌的时候用竹筷撬开嘴,撬开一点就行,别伤着娃,慢慢往里倒,别让他呛着。”
他顿了顿,想起牢里那个因高热抽搐的少年,当时没药,他就是用这法子救的。
那少年现在还活着,就在斜对面的牢房里,此刻正睁着眼睛听着。
“灌完后,让你婆娘用手掌拍娃的后背,从下往上拍,轻轻的,一直拍到他吐出来。”
扁鹊的声音又低了些,“吐出来就会松快些,那是把邪火往外赶呢。”
赵二虎慌忙掏出个皱巴巴的纸烟盒,是从犯人的包裹里搜来的,他平时用来卷旱烟。
此刻他摸出块炭笔——不知是从哪个秀才那里抢的——在烟盒背面飞快地记,手抖得连“灶心土”
三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像三条蚯蚓在爬。
“还有呢?光灌这就行?要不要再加点啥?”
“记得掐穴位。”
扁鹊抬起自己布满伤痕的手,在栅栏缝隙里比画,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砖灰,“人中穴,在鼻子和嘴唇中间的凹处,用指甲掐,稍微用点力,直到娃哭出来;合谷穴,手背虎口这里,用力按,两边都按,按到娃皱眉为止。”
他的指尖刚触到栅栏的铁条,突然被赵二虎抓住了。
那只常年握鞭子的手粗糙得像砂纸,掌心全是老茧,此刻却抖得厉害,掌心的汗蹭在扁鹊的伤口上,疼得他倒吸口冷气。
“先生,俺知道您是好人……”
赵二虎的声音哽咽了,喉结像被什么堵住,“以前……以前是俺混账,给您吃馊饭,还……还抢您的药……”
他突然松开手,往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个油纸包塞过栅栏,“这是俺今早从家里带的窝头,还有……还有这个。”
油纸包里滚出个小布包,粗麻布做的,上面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
打开一看,是几把晒干的蒲公英,叶片边缘还带着虫咬的缺口,显然是自己采的。
“俺婆娘说这能治疮,上次她手上长疔疮,红肿得像个小馒头,就是敷这个好的。”
赵二虎挠着头,脸涨得通红,像被太阳晒过的红薯,“先生您后背的伤……那天俺不该用鞭子抽,您擦擦试试?或许管用。”
扁鹊捏起株蒲公英,叶片的绒毛蹭过指尖,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
他想起三个月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赵二虎把他最后一包草药——那是他好不容易攒下的半把金银花——摔在地上,用皮靴碾得粉碎,还啐了口唾沫,骂他“老骗子,装神弄鬼”
。
可此刻,这双踩过草药的手,却捧着新的药草送回来,像场迟来的赎罪。
“记住,灌药后若娃出汗,就用干布擦干,别吹风。”
扁鹊把蒲公英收进怀里,声音软了些,“若天明还抽,再来找我。”
赵二虎连连点头,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次磕得更重,起身时额头红得像要出血。
他提着灯笼踉跄着跑了,铁链拖地的声音在走廊里响了很久,像串被拉长的叹息,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牢房里的人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陈老汉才低声说:“先生,您真信他?上次王大婶就是被他……”
王大婶是个卖豆腐的,因为替反抗苛税的儿子求情,被赵二虎打得断了腿,没过多久就死在牢里了。
“他是狱卒,也是爹。”
扁鹊打断他,将窝头掰成小块分给众人。
窝头已经凉了,硬得像石头,他用手掰的时候,指关节都在响,“病不分贵贱,求医的心也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