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展落幕的那个傍晚,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堂屋的樟木箱上。
母亲搬来木凳,踩着凳脚打开箱盖——这箱子是外婆传下来的,樟木纹理里还浸着淡淡的香,箱底铺着三层晒干的槐叶,叶片压得平平整整,边缘泛着浅褐的光,是去年深秋特意挑的完整叶片。
她把留言本轻轻放进去,封面朝上,和“四季图”
的画轴叠在一起,画轴绫边的淡青色与留言本的槐树皮封面相映,倒像把春天的绿和秋天的黄都收进了箱底。
小侄子趴在箱边,下巴抵着箱沿,非要把自己画的“衔信大雁”
贴在留言本封面上。
那画是用蜡笔涂的,大雁的翅膀涂成了橙红色,信上的笑脸画得圆滚滚的,边角还沾着点槐叶汁的绿渍。
母亲笑着取来浆糊,用指尖蘸了点,轻轻抹在画的背面,小侄子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把画贴在“老槐树的约定”
几个刻字旁边,还伸手按了按边角:“要粘牢些,别让风刮掉了。”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粘牢了,等明年开春取出来,咱们一个个看,谁的约定先像这画里的大雁似的,飞回来。”
四月初的风,带着点软乎乎的暖,一夜间就催开了老槐树的槐花。
一串串白花花的槐花挂在枝桠上,像串着的碎月光,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落在青石板上、竹椅上、甚至小侄子的蓝布褂肩头,铺了薄薄一层,走在院里像踩在“槐花雪”
上,脚下都是轻轻的“沙沙”
声。
父亲搬来竹梯,架在槐树最粗的枝桠下,梯脚垫了两块青砖,怕陷进泥土里。
小侄子踩着最下面两级梯凳,小手够着低处的槐花枝,指尖捏着花枝轻轻转,怕碰落花瓣:“爷爷,这串开得最旺,留给大雁好不好?”
父亲站在梯子中间,手里攥着枝剪,剪子尖对着高处的花枝顿了顿,又往旁边挪了挪:“留三串最显眼的,挂在朝南的枝桠上,等大雁秋天南飞,远远就能看见,知道这是老槐树的方向。”
摘下来的槐花装了满满两个竹篮,母亲把它们倒在院里的竹筛里挑拣——完整的串儿留着蒸糕,碎花瓣晒成槐花干,还有些带着花萼的,就用来泡槐花蜜。
蒸槐花糕时,母亲在面粉里掺了点槐花汁,蒸出来的糕透着淡淡的绿,表面撒上白糖霜,像落了层细雪;晒槐花干时,小侄子蹲在旁边翻晒,时不时抓一把凑到鼻尖闻,说要把“春天的味道”
晒进干叶里;泡槐花蜜更讲究,母亲用的是去年的土蜂蜜,倒进玻璃罐时泛着浅金的光,再把新鲜槐花放进去,蜜液慢慢没过花瓣,像给槐花盖了层甜被子。
“要给第八只小木雁的刻痕里抹点蜜!”
小侄子捧着玻璃罐,指尖沾了点蜜,凑到嘴边尝了尝,眯着眼睛说,“这样大雁闻着甜,明年肯定记得往老槐树飞。”
城里亲家来的那天,还带了文化馆的三个孩子——扎羊角辫的林林、戴眼镜的阿杰,还有总爱抿着嘴笑的小雨。
他们一进门就被院里的槐花吸引,跟着小侄子摘槐花、翻晒槐叶,还围在石桌旁,学着用砂纸磨小木雁的翅膀。
阿杰磨得最认真,砂纸在他手里来回蹭,木雁翅膀渐渐泛出浅黄的光,手上磨出了个小红茧,他却笑着把木雁举起来:“原来做木雁这么难,得把翅膀磨得像槐花花瓣一样滑,大雁才愿意落下来,难怪爷爷说要用心做。”
六月的夏夜,院里总飘着槐叶的清香气。
母亲把竹床搬到槐树下,竹床藤条上还留着去年的阳光味,小侄子领着巷口的几个孩子,在石桌上铺开裁好的画纸,要画“老槐树的夏天”
。
槐叶的影子投在纸上,像剪碎的墨绿绸缎,孩子们趴在桌边,铅笔尖在纸上“沙沙”
响——胖墩画了槐树下的竹床,竹床上摆着碗槐叶茶,茶水里飘着片槐叶;丫丫画了孩子们追着槐花跑,有片槐花落在一个孩子的头顶,像戴了朵小白花;最小的豆豆趴在石桌上,铅笔尖顿了顿,先画了只挂在枝桠上的小木雁,又在下面画了只萤火虫,翅膀上用荧光笔写着“守护约定”
,写完还得意地举起来,说“晚上萤火虫会光,大雁能看见”
。
母亲端来冰镇的槐叶茶,茶碗是粗瓷的,碗沿印着圈浅蓝的花纹,茶水里飘着几朵干槐花,清苦里裹着点甜。
她给每个孩子倒了半碗,看着他们捧着碗小口喝,笑着说:“慢点喝,别呛着,这茶是用去年的槐叶晒的,存了一冬的清劲。”
孩子们捧着茶碗,围在父亲身边,听他讲当年做第一只小木雁的故事——“那时候你爷爷刚学会用凿子,木雁的翅膀刻得歪歪扭扭,却还是挂在最高的枝桠上,每天都要去看一眼,盼着大雁能看见……”
父亲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泡在槐叶茶里的时光,直到月亮升到槐树梢头,把槐叶的影子拉得更长,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被家长接走。
九月槐叶落时,院中的青石板又积了层黄叶,踩上去“沙沙”
响,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