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是非入耳君需忍,半事痴呆半作聋(1 / 2)

此时莫沉虽周身僵木如石,神念亦被禁锢于识海深处不得延展,但一丝灵台清明未泯,耳畔声响仍丝丝入扣传入心神。

周遭人语嘈杂,男女老幼之声交错叠起,喧嚷之中透着凡俗特有的混沌生机。他正躺卧于街边一株繁茂梨树下,身不能动,目不能视,唯有听觉尚连外界。

时值四月,春夏之交,本非梨树繁花之际,可此树却枝满头绽,如雪覆冠,梨花盛放得浓烈。微风掠过时,瓣片纷落如雨,洒满他衣衫鬓发,更添几分凄清寂寥。

“娘,你看,这儿有个人哩。”一个孩童嗓音稚嫩,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

“别看别看,小心招惹晦气!”一旁母亲急忙拉扯,语带戒备。

“可他好像快死了……”孩子小声嘟囔,语气怯怯。

“死了也不干咱的事,走!”那妇人毫不心软,拽着孩子匆匆离去。

又听一男子声音响起,约是而立之年,腔调轻慢:“哟,这哪来的乞儿?浑身脏污,瘫在这儿碍眼。”

身旁友人嗤笑附和:“依我看,咱们别理为妙,只在一旁看场好戏便是了。”

男子闻言大笑:“仁兄说得是!一个要饭的占了个疯子的地盘——这出戏可比《拜月亭》和《西厢记》精彩多了!”

正说笑间,忽听人低呼:“快看,是那疯子来了!”

虽声压低哑,却如石子入水,激起层层骚动。人群顿时兴奋起来,纷纷伸颈北望,个个面露期待之色。

只见北边慢吞吞挪来一人影,身着深蓝短打裋褐,步履沉缓。人群愈发激动,窃语四起:“疯子来了,好戏开场了!”

来者面容削瘦,双颊深陷,衬得颧骨格外凸出。周身挂满零碎物件,不仅裋褐被撑得鼓胀,背后更负着一只硕大布包,压得他身形微驼。那件裋褐虽补丁累累,却平整非常,衬得他枯瘦之中反透出一股奇异的精气神。

疯子踱至莫沉身侧,低头睨了一眼,喉中唔了一声,便俯身沉吟,默然不语。

片刻后,他忽皱起眉头,朝围观人群怒喝道:“滚!”

声虽不高,却如闷雷乍响,惊得众人齐齐后退。待回过神来,一青年当即捋袖而出,指脸骂道:“你一癫狂老贼,安敢呼喝于人?”

疯子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一乡野莽夫,不懂文绉绉的话。但这滚字,连狗都听得明白,你不懂?”

又有一村姑提篮而出,肘挎菜篮,盘胸嗤笑:“向疯子,你平日最恨别人占你地盘,咱们坐一会儿都不行,怎这死要饭的躺在这儿,你反不吭声了?”

疯子神色不动,语意坚定:“此处是我祖上传下的地,如何处置,我自有主张,何劳尔等多言?”

村姑眼珠一转,忽呵呵笑道:“要不这样,你既占了理,现下这么多乡亲都在,你便弹上一曲,给大伙赔个不是。我篮里还剩几个铜钱,若听得高兴,赏你也未尝不可。”

一闻“铜板”二字,疯子身形竟微微一颤,先前的傲气霎时消尽,仿佛被抽去了脊梁,不得不伏低在那群嘲弄他的村民面前。

他无奈地瞥了一眼树下的莫沉,缓步至树墩旁搬来两块石板叠放,默然坐下。

四下村民见他屈从,顿时哄笑四起,纷纷招呼路人:“快来看呐,向疯子要弹琵琶了!”

人越聚越多,连不少摆摊农妇也撂下生意,嬉笑着围拢过来。梨花依旧纷落,覆在莫沉紧闭的眼睑上,也落在那疯子微驼的背脊上。而莫沉虽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于这片凡俗的喧哗与梨花的清寂之间,唯余心神清醒地感知着这一切……

向疯子默然垂首,缓缓解下背上那裹了数层的布包。他指尖动作沉滞,却异常稳定,一层层褪去粗麻缠裹,最后露出一只暗沉木盒,盒面斑驳,显然是日日摩挲良久才导致的。

其中静静躺着一把琵琶,其身紫檀,弦丝如银,颈处雕有流云逐月之纹,显然并非俗物。

“喂,向疯子,今儿弹个什么曲儿啊?”一个村姑啃着甜瓜,语带戏谑。

向疯子抬眸瞥她一眼,双眉紧蹙似欲发作,却终究缓缓松下,只低声道:“《月儿高》。”

向疯子右手轻拂琴弦,试了几个清音,弦鸣如玉击冰涧,清越中隐透灵韵。随后指尖正式拨动,一曲幽邃古调如流水般漾开,顷刻间笼罩了整株梨树之下。

莫沉虽法力尽封、神念困锁,双目亦不得视,却将周遭动静尽收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