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虽说也是世家大族,府中规矩、门楣体面样样不缺,但真要比起那些手握权势、根基深植的“五姓七望”,终究还是差了一截。
而林侍郎当年早已坐实了礼部侍郎的位置,在朝堂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旁人私下议论,都觉得他日后的路只会更顺,就算入阁拜相的机会渺茫,升任一部尚书总不在话下,再不济,外放去做一省封疆大吏,也是手握实权的尊荣。
这般前程在前,他想为自己那有天赋的儿子,寻一位出身更显赫、能为林家添砖加瓦的儿媳妇,倒也算不上多过分。
毕竟在这官场上,联姻本就是互相扶持的常事,旁人即便心里有数,也说不出什么错处来。
林文彦在一旁站了许久,始终插不上半句话,直到此刻才真正体会到“温女官”的赫赫名声绝非虚传。
他望着堂中对峙的两人,只觉温以缇仿佛握着一根无形的线,这会儿功夫便将自己那素来强势的父亲牵得团团转。
父亲今日确有因自己而意气用事的成分,可眼前这年轻女子的手段,绝不简单。
她说的那些关节,当年的自己浑浑噩噩,半点都未曾察觉。直到玉衡去世一年后,家中开始为他相看亲事,他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反复回想,才慢慢品出当年事里藏着的猫腻。
而被牵着走了许久的林侍郎,此刻倒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胸口的火气渐渐平息。
他缓缓坐回椅上,目光沉沉地打量着温以缇,半晌才开口:“你这丫头,果然有几下子。”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卸下了伪装,语气坦然了许多:“你说的没错,不必自欺欺人。林家当年,的确是存了娶高门媳的心思,人往高处走,这本就没什么不对。”
话锋一转,他眼底又添了几分强硬:“反倒是裴氏,明明有婚约在身,却同别的男子独处一室。甭管是为了避雨还是别的什么,她出身世家,自幼受的规矩教导,难道不知瓜田李下的道理?即便情非得已,也不该如此失了分寸,是她自己先坏了规矩。”
“我林家当年退婚,说到底也是想做个成人之美。既然她与那男子能共处一室避雨,想必是有情分在的,理应让他们喜结连理才是。”
林侍郎的声音抬高了些,带着几分理直气壮,“更别说,裴氏还收了那男子送的伞!温大人先前一直说我们拿不出物证,这把伞,当年便是铁证!”
他盯着温以缇,语气笃定:“此事,便是裴家,也不得不认!”
温以缇眼尾微挑,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诧异:“哦?竟还有这等事?那柄伞,裴姑娘终究是用了?”
林侍郎瞧着她这副模样,只当自己终于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先前憋在心底的郁气一扫而空,连带着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他故意放缓语调,语气里满是高人一等的得意:“伞她倒没碰,但裴氏确是收下了。当时在场不少人都瞧得真切,可不是我凭空捏造。”
温以缇听着林侍郎字字句句都往裴姑娘身上攀扯,心底不由为那位已故多年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这般心善的姑娘,到最后竟成了旁人攻击自己的利器,实在可惜。
她虽未与裴姑娘谋面,却也从卷宗与旁人的描述里拼凑出几分轮廓。
当日雨急风骤,裴姑娘与那男子一同避雨时,身边分明跟着仆从,并非孤男寡女独处。
雨势来得突然,能遮雨的地方本就寥寥,换作旁人也未必能做得更周全。
更何况,那男子原是裴氏的门生,裴姑娘肯让他一同避雨,想来也是觉得此人并非大奸大恶之辈。
若真是心存戒备,以她嫡女的身份,只需吩咐仆从驱赶,便能独占那片避雨之地,何必多此一举?
说到底,还是裴姑娘心太软。后来那男子投桃报李,将随身仅剩的一把伞递过来,彼时他们离马车还有段距离,裴姑娘既未带伞,仆从也怕她冒雨赶路生了病。
至于那男子是真心报恩,还是另有图谋,如今已无从查证。
裴姑娘起初本想拒绝,可架不住对方执意要了却这份避雨的情分,终究还是收下了。
只是那伞自始至终摆在一旁,她半分未碰,就这么静静站在屋檐下,等到雨势渐小,裴家寻来的人赶到,才伴着仆从一同离开。
反倒是那男子,见雨小了些,怕再多待片刻会坏了裴姑娘的名声,竟冒着细雨独自先走了,徒留一把伞,成了后来人津津乐道的“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