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花上一辈子,一个人也看不尽这里所有的壁画、雕刻和绘画,还有那些图案精美、看上去华丽如新的挂毯。一个如此美妙的地方,竟然被遗弃,隐于世人不及之处,这似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佩顿几乎忘记了他对科学的全部热情,像个孩子似的,急匆匆地从一个奇迹赶往另一个奇迹。
这些都是天才的杰作,也许是世上有过的最伟大作品。但这是一个病态的、绝望的天才,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却仍然保留着精湛的技能。佩顿第一次真正明白了,科马雷的建造者们为什么会得到那样一个名字。
颓废者们的艺术既使他反感,又使他着迷。它不是邪恶的,因为它完全脱离了道德标准。也许它的主要特点是疲倦和幻灭。过了一段时间,一向认为自己对视觉艺术不太敏感的佩顿,开始感到一种微妙的沮丧侵入了自己的灵魂。然而,他发现自己实在无法脱身。
最后,佩顿再次转向机器人。
“现在有人住在这儿吗?”
“有的。”
“他们在哪儿?”
“在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回答听上去完全自然。佩顿感到非常疲劳。在上一个小时里,他要拼命挣扎才能保持清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令他昏昏欲睡,甚至就像是把睡觉的想法硬生生地朝他脑子里灌输。明天还会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他所要发现的秘密。眼下他只想睡觉。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机器人走出宽敞的大厅,走进一条长廊,长廊两旁排列着金属门,每扇门上都有一个佩顿感觉似曾相识却又看不明白的符号。他昏昏欲睡的脑子还在半心半意地纠结着这个问题,机器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门无声地打开了。
光线幽暗的房间里,那张盖着厚毯的睡椅令人无法抗拒。佩顿情不自禁地朝它踉跄而去。坠入梦乡之时,一种心满意足的喜悦温暖了他的心灵。他已经认出了门上的那个符号,然而他的大脑已经疲惫不堪,无法领悟它的重要意涵。
是罂粟花。
城市的运作不存在什么阴谋诡计,也没有什么怨恨恶毒。它在毫无感情地完成着它被赋予的使命。所有进入科马雷的人都欣然接受了它的馈赠。这位客人是第一个无视它们的人。
集成器们几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准备停当了,但是那颗不肯安分、刨根问底的头脑一直在躲避它们。它们不怕等待,过去五百年里,它们一直都在等待。
现在,随着理查德·佩顿平静地沉入梦乡,这个出奇顽固的头脑的防线正在瓦解。科马雷中心的深处,一个继电器切断了,缓慢波动的复杂电流开始起起落落着流过一排排真空管。理查德·佩顿三世的意识不复存在。
佩顿立刻就睡着了。有一阵子,他的心智变成了彻底的空白。接下来,微弱的意识开始恢复。然后,像往常一样,他开始做梦。
奇怪的是,出现在他脑海里的竟然是他最喜欢的那个梦,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生动。佩顿一生都热爱大海。有一次,在一艘低空航班的观景台上,他见识到了太平洋岛屿令人难以置信的美丽。他从未探访过它们,但是他常常希望自己能在某个偏远而宁静的小岛上度过余生,丝毫不用操心未来和世界。
几乎所有的人在一生中都有过这样的梦想,不过佩顿很清醒地认识到,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这样的生活就会让他无聊到几近发疯,把他赶回文明社会。不过,在梦里他可不必为这样的考虑担忧。他再一次躺在摇曳的棕榈树下。潟湖有如一面蔚蓝色的镜子,倒映着骄阳。浪花在潟湖之外拍打着礁石,隆隆作响。
这个梦实在是太逼真了,以至于佩顿在睡梦中也开始琢磨,什么梦也不应该真实到这种程度。这时候梦结束了,突然得仿佛他的思绪出现了一条明显的裂痕。这一打断令他猛然恢复了意识。
佩顿非常失望,紧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试图夺回失去的天堂。但是无济于事。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着他的脑袋,使他无法入睡。而且,他的沙发突然变得很硬,很不舒服。他很不情愿地把注意力转向打断他的事物。
佩顿向来是个现实主义者,不曾被哲学上的怀疑困扰过。因此,相对于许多不那么聪明的人,这件事给他带来的震惊可能要大得多。他以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理智,现在却开始怀疑了,因为唤醒他的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他躺在潟湖旁边的金色沙滩上。在他的周围,风在棕榈叶当中轻轻叹息,用温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
有那么一会儿,佩顿只能想象自己还在做梦。但是这一次他并不可能真的那么怀疑。一个人只要是理智的,便不可能把现实误认为梦境。如果宇宙中还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那么此时此刻他的所见所感就是真实的。
慢慢地,惊奇的感觉开始消退。他站起身来,沙子从他身上落下,宛若金色的雨帘。他手搭凉棚,向着海滩看去。
他没有停下来想一想,为什么这个地方会这么熟悉。村庄就在海湾方向稍远一点的地方,知晓这一点似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