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过往苦日子的访客夸耀:“月球上没有秘密。”
不过,我错得离谱。月球上确实有个秘密,就藏在我的面前——在我自己的办公室里。若不是因为战神计划种种琐事令人焦头烂额,难以看清全局,我理应看出端倪。回顾起来,当时的确有各种迹象与警讯,但我并没注意到。
确实,我隐约注意到我年轻的美国助手吉姆·哈金斯越来越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心事。偶尔一两次,我必须指出他的细小失误拖累了效率,他总是看起来大受打击,向我保证绝不再犯。他是那种美国量产的典型大学毕业生:体体面面,通常相当可靠,但才华不特别突出。他已在月球待了三年,也是非必要人员禁令解除后率先把妻子接至月球的人之一。我一直不太明白他怎么办到的,想必动用了不少人脉;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像会卷入全球大阴谋之中的人。怎么?对,我说的是“全球大阴谋”。不,比那规模更大,可以一路追溯至地球。有几十人牵涉其中,直通太空航空管制局高层呢。他们竟能保密至此,什么消息都没泄露,简直是奇迹。
日出以来已过两个地球日[6]。太阳缓缓升起,再过五天才会日正当中。动力装置已安装好、船体结构建造完成,我们已准备好针对阿尔法号引擎进行静力试验。平原上除了船体并无他物;比起太空船,阿尔法号看来更像建造到一半的炼油厂。对我们而言,它所代表的未来却美丽至极。那时的气氛极其紧绷;从来没有人操作过如此规模的热核融合引擎,尽管我们已做好所有可能的安全防护,仍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若任何环节出错,战神计划的进度将延宕数年。
测试已经开始倒数。哈金斯这时却急匆匆跑来找我,脸色苍白。“我必须马上回到基地,”他说,“有非常要紧的事。”“比这个试验更要紧吗?”我语带嘲讽地反问,大感不悦。他迟疑了一阵,欲言又止,才回道:“我想是的。”“好吧。”我说,他随即离开。我大可质疑他,但身为主管必须信任下属。我回头往主控台走去,仍相当不高兴。我受够了这个阴晴不定的美国青年,决定要求高层把他调走。但还是很奇怪,他和其他人一样投入,都非常重视本次试验,现在却搭上缆车,急着回基地去。圆弧形的缆车车厢距离最近一座缆塔只剩一半路程,沿着几乎看不见的缆索前进,活像一只长相怪异的鸟,低空划过月球地表。
五分钟后,我的心情更差了。一组重要数据记录仪器突然故障,整个试验必须延后三小时进行。我气冲冲地在库房里走来走去,对每个愿意听的人抱怨(当然,他们每个人都必须听我说),从前卡普斯京亚尔基地的管理品质可比这里好太多了。后来,我稍微冷静下来;扩音器传出全面警报呼叫时,我们正在喝第二轮咖啡。所有警报中,全面警报的迫切程度仅次于紧急警报铃。我在月球殖民地那么多年,只听过两次紧急警报铃,并希望此生再也不需听见。
广播人声回**于月球每个密闭空间,传送至无声平原[7]上每个工人的无线电系统中,那是太空航空管制局主席莫西·斯坦将军的声音。(那时仍有不少人保有荣誉头衔,但已不具太大意义。)
“我正从日内瓦发话,”他说,“有重大信息要宣布。过去九个月来,我们暗中进行着一项伟大的实验。我们严守秘密,是为了保护直接参与的人员,也不愿让大家希望落空,或引发不必要的担忧。各位记得,就在不久前,还有许多专家拒绝相信人类能在太空生存。现在,也仍有许多人抱持悲观主义,怀疑人类是否能往征服宇宙更进一步。我们已经能够证明他们错了:容我向各位介绍乔治·乔纳森·哈金斯——第一位太空公民。”
广播传来线路切换的咔嗒声、一阵窸窸窣窣以及无法辨别的耳语。接着,响彻月球与半个地球的声响,就是我要向你们说的我生命中听过最激励人心的声音。
那是新生儿的哭声——人类史上第一个降生于地球以外世界的婴孩。整个库房瞬时一片寂静,众人彼此对视,再望向外头光明灿烂的平原,以及平原上造了一半的太空船。那些船,几分钟前还显得如此举足轻重——当然,它们仍相当重要,但影响力却比不上医学中心那儿刚发生的事以及往后在无数个世界发生过几十亿次的事情那么深远。
因为啊,各位,那是我确知人类真的已经征服太空的时刻。
(译者:张芸慎)
[1] 原文为Out of the Cradle, Endlessly …,化用了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an, 1819—1892)的诗《从这永不停息地摇摆着的摇篮里》(Out of the Cradle Endlessly Rockg)。——译者注
[2] 沃纳·冯·布劳恩(Werner von Braun, 1912—1977), V-2火箭及土星V火箭的设计师。——译者注
[3] 苏联军事太空基地。——译者注
[4] 苏联出产的豪华汽车。——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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