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鲁斯[1]的夏日(1 / 4)

1960年6月首次发表于《时尚》(Vogue),标题为《全太阳系最火热的地产》

收录于《十个世界的故事》

我写下这个故事时,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有小行星将以我命名:一九九六年,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将小行星4923从籍籍无名中拯救出来,我因此成了火星附近约一百平方公里地产的不在地地主,并引以自豪。该小行星离地球甚远,我应该不至担心它撞上地球,带来法律诉讼。

坠落后,科林·谢拉德张开眼时完全想不出自己在哪儿。他躺着,似乎被困在某种交通工具中,坐落于某个圆丘的峰顶,周围陡坡皆朝下倾斜。地表干枯而焦黑,好像曾遭烈火席卷而过。上方天空墨黑,群星满布,其中一颗低悬于地平线,像是娇小而灿烂的太阳。

那就是太阳吗?他已经离地球那么远了吗?不……那不可能。他的记忆絮絮叨叨地告诉他,太阳距离很近,近得吓人,不可能离得那么远、小得像另一颗星星。想到这里,谢拉德的意识便完全恢复;他记起自己的确切位置,而事实过于险恶,以致他差点又昏了过去。

没有其他人类与太阳的距离像谢拉德这么近。他受损的太空舱并不是停泊于某个圆丘,而是直径仅二英里的崎岖世界一隅。西边迅速落下的灿烂星光,其实是普罗米修斯号的灯光;这艘船带他行经太空、跨越数百万英里至此,现在悬于繁星之间,正疑惑着谢拉德的太空舱为何没有像信鸽归巢般返回。几分钟内,太空船便将消失于他的视线,沉落至地平线之下,不懈地与太阳继续玩捉迷藏。

而他已在这场游戏中败北。目前,他仍在小行星的夜侧,受阴影庇荫,但短暂黑夜即将结束。伊卡鲁斯一天只有四小时,恐怖的日出将迅速旋至他面前,以比地球上强烈三十倍的阳光照耀大地,烈火将灼烧地表岩石。谢拉德清楚地知道他周围为何焦黑一片;虽然伊卡鲁斯还需一周才会抵达近日点,正午的温度可达华氏一千度。

尽管现在绝非说笑的时刻,他却突然想起麦克莱伦船长对伊卡鲁斯的形容:“全太阳系最火热的地产”。几天前,他们才证明了此言不假;虽然该实验既简陋又不科学,却比任何图表或读数更令人印象深刻。

日出之前,有人在小行星其中一座浅丘顶摆上木材。谢拉德待在安全的夜侧观察,看着旭日第一道光推移至山顶。他的眼睛才刚适应刺目的日光,就看见木材已焦黑成炭。若小行星上有大气,那木材恐怕已被火焰吞噬。这就是伊卡鲁斯的朝阳……

然而五周前伊卡鲁斯正行经金星的运行轨道,他们首次登陆,那时温度还没有这么高。伊卡鲁斯开始朝太阳前进时,普罗米修斯号赶上小行星,以等速前进,并像雪花般轻轻着地。(伊卡鲁斯地表的一片雪花——这还真妙。)地表的高山深谷面积广达十五平方英里。科学家在满布铁镍合金的崎岖地形散开,架设仪器与检查点,搜集样本,无止境地观察。

这一切都是天文物理学国际合作十年计划的一部分,已审慎规划多年。登上伊卡鲁斯是少有的机会:研究船能以两英里深的岩石与铁矿为盾,将与太阳的距离拉近至一千七百万英里。在伊卡鲁斯的庇荫中,研究船可安全地绕行那照亮周围所有行星的生命之火。如同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盗火赠予人类,普罗米修斯号返航地球时,亦将把上天不可思议的秘密带回人间。

在普罗米修斯号追随夜色启航以前,他们仍有充裕时间架设仪器与调查。太空船起飞后,只要别被阳光赶上,研究人员仍可乘着自航式太空舱(仅有十英尺长的小型太空船)在夜侧地表继续工作约一个小时。在这里,旭日升起的速度仅每小时一英里,上述前提因而看似容易达成。可是谢拉德偏偏就失败了,且下场是死刑。

谢拉德仍不确定发生了何事。他原本在第一百四十五号检查站更换地震仪的发射器;该检查站比周围地形整整高了九十英尺,因此别名为“珠穆朗玛峰”。这项工作简单明了,即使需遥控太空舱机械手臂也难不倒他。谢拉德的操纵技术高超,金属手指绑绳结的速度与有血有肉的手指不相上下。他花了二十多分钟完成更换,无线电地震仪便开始继续发送信号,监控伊卡鲁斯随着距离太阳越近、越来越频繁的微小地震与颤动。想到自己为研究记录添了一大堆资料,谢拉德不禁微微感到满足。

确认完信号,他谨慎地更换仪器周围的遮阳幕。难以相信这样两层不比纸片厚的金属箔片,看似弱不禁风,经过抛光,竟可将几秒内可熔化铅和锡的大量辐射折射出去。第一层遮阳幕的镜面可反射掉九成阳光,第二层遮阳幕则将剩余阳光再反射出去,最后抵达仪器那端的热能已经不至造成伤害。

谢拉德已向研究船汇报工作完成,收到船方确认,准备启程返航。普罗米修斯号挂着明亮的泛光灯(若无照明,小行星的夜侧将漆黑一片),于天空中闪耀,要不看见也难。船体距离地表仅两英里,伊卡鲁斯的重力又相当微弱,若谢拉德穿着登陆行星专用、腿部可伸缩的太空服,光用跳就能回到船上。不过太空舱的低动力微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