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会慢慢变成圆弧凹面。等到用最细的金刚砂粉磨完,就能进行几项光学测试,确定曲度正确。
“再来把金刚砂粉换成抛光用的研磨剂,磨到出现平滑光亮的表面,根本看不出是自己做的。下个步骤有点麻烦,要把玻璃制成银镜,才能反射光线,得照着书中指示到药房调些化学药剂。
“我还记得看着那一小块玻璃表面形成银色薄膜时有多么兴奋。称不上完美无瑕,但堪用了,就算拿帕洛马山上的仪器跟我交换,我也不肯。
“我把镜片固定在木板的一端;其实没必要把透镜装进镜筒中,但我还是用纸板包住银镜周围,遮蔽散射光。目镜部分,我用几分钱从旧货行买到一个小型放大镜片。算起来,我花在望远镜上的钱不超过五美元;虽然,对那时的我而言,这仍是笔大数目。
“我们那时住在纽约第三大道,家里经营着一家破败旅馆,造好望远镜后,我拿到屋顶测试。那时,各栋建筑的屋顶都插满电视天线,像丛林似的。我花了些工夫才让镜面与目镜对齐,因为一一按书上指示完成、没有出错,望远镜便成功了!以光学仪器而言,我的望远镜大概挺烂的,而且我才第一次尝试。不过,望远镜至少能放大五十倍,我等不及用它来观星!
“我查了天文历,得知那天日落后土星会高挂于东方。天一黑,我马上又跑回屋顶,在两个烟囱间架设我以木头与玻璃组成的疯狂装置。当时已是深秋,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当时繁星满天,且全都归我所有。
“我利用望远镜视野中第一颗星仔细调整焦距,尽可能精确,接着便开始寻找土星。我发现,原来用没有底座的反射式望远镜寻找目标那么困难。但不久,土星掠过了视野。我把望远镜往这里扭个几英寸,那里扭个几英寸,然后就看到了它。
“土星看来仍很小,但完美无瑕。我大概有一分钟都忘了呼吸;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看了那么多张图画,我竟然看见土星本尊。它像玩具般挂在太空中,土星环向外倾斜,环面微微朝向我。就算过了四十年,现在我还记得那时心想,‘看起来好假!好像圣诞树的装饰品!’土星左侧有一颗发光的星体,我知道那是泰坦星。”
他停顿了一下,那个片刻,我们俩应该想着同样的事。对我们而言,土卫六不只是土星最大的卫星、天文学家才看得见的星体,而是奋进号曾经登陆的险恶环境,我有三名队友长眠在那个孤寂的世界,人类亡者最遥远的安息之所。
“我不知道盯着土星看了多久。随着土星在天空移动,我的眼睛酸疼,我扯着望远镜追着它的身影。我已和纽约相距十亿英里之遥,但纽约却要追上我了。
“我讲过我们家的旅馆了吧,我母亲拥有那个旅馆,实际经营的却是我父亲,而且生意不是很好。多年来旅馆一直亏钱,从小,我家就有过无数次财务危机。所以,我不怪父亲喝酒,他大概总是担心得要发狂了吧。而我应该要去接待柜台帮忙,却忘得一干二净……
“我父亲来找我,满腹心事,对我的梦想浑然不觉。他上了屋顶,发现我正在观星。
“他并非残酷之人,我父亲只是不懂我为那座小小望远镜做了多少功课,耗费了多少耐心与精神,也不懂它在我观测的短暂片刻,为我带来多么惊人的奇景。我已经不恨他了,但他把我人生中第一座也是最后一座望远镜砸向砖墙时,那镜片破裂的声音,我将永生难忘。”
我无言以对。一开始因为被打扰而起的反感已化为好奇。我察觉这个故事后头还有更多精彩情节,也注意到其他事:我们这桌的女服务生态度尊敬恭谨得夸张,且几乎不是因为我。
他把玩着糖罐,我静默且同情地等他继续往下说。这时,我已经感觉我俩之间建立了某种羁绊,但仍不知道具体为何。
“我再也没有建造另一座望远镜,”他说,“除了镜面,大概有其他东西也碎了……在我心里某处吧。总之,我也忙得没有时间了。后来有两件事让我的生活起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我父亲抛下我们,我成了一家之主。然后纽约第三大道高架铁路拆了。”
他想必看见我疑惑的表情,隔着桌子对我微笑:
“噢,您大概不晓得。在我小时候,第三大道中段设有高架铁路,让整个地区又脏又吵;整条路都是破烂的酒吧、当铺和廉价旅馆,像我家那种。高架铁路一拆,一切都变了。地价水涨船高,我们突然生意兴隆。我父亲不久后回了家,但已经太晚了,生意已经交给我经营。没过多久,我开始在纽约市里到处跑,接着又全国到处跑。我再也不是那个心不在焉的观星家了;我让父亲经营我旗下一间比较小的旅馆,想着他应该不至于搞砸。
“自从我看见土星,已过了四十年,可我从未忘记那一瞥。昨晚,您的照片让我的记忆全都回来了!我只想让您知道我有多么感激。”
他翻开皮夹,抽出一张名片。
“若您进城,欢迎来找我。若您还有其他演讲,我绝对不会错过的!祝您好运……抱歉占用您这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