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还来不及说任何话,他就离开了。我瞄了名片一眼,收进口袋,思绪重重地继续吃完早餐。

离开咖啡厅前,我前去结账,我问:“刚才坐在我那桌的先生是谁?旅馆老板吗?”

收银员看着我的眼神仿佛觉得我脑袋有问题。

“您这么称呼他也可以,先生。”她答道,“当然啦,他是这间旅馆的老板,但我们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他。他来芝加哥时,通常都待在大使酒店。”

“那里也是他的物业吗?”我心里已经有底,尽量不让自己语气太过嘲讽。

“当然了,先生。还有……”她念完一大串其他酒店的名称,包括纽约最大的两家。

我感到惊讶,也觉得饶富兴味。这表示,普尔曼先生刻意到这儿来,为的就是与我见面,这未免也太大费周章了。我那时尚不知道,原来他怕生与神神秘秘是出了名的。毕竟,打从一开始,他就未曾对我展露出怕生的样子。

然后我便忘了他这个人,一忘忘了五年。(噢,我该补充,准备拿账单付账时,对方却说已经结过账了。)在那五年间,我第二趟往返土星。

这次,我们已经知道会面临何种环境,而非朝着全然未知前进。我们不需担心燃料,因为所需的一切燃料都已在土卫六了;只需用大气中的甲烷把燃料槽填满,我们的任务规划也以此为基础。一个接一个,我们拜访了土星总共九个卫星,接着进入土星环……

其实并不危险,但却是令人惊心动魄的经验。各位可能知道,土星环其实非常薄——厚度只有二十英里。我们谨慎地缓缓驶入,速度与土星环旋转速度保持一致,就像是准备步上一座直径长达十七万英里的旋转木马……

幽魂般的旋转木马,因为土星环并非实心,其实看得见缝隙。若真的距离很近,土星环根本接近透明;数十亿计的粒子各不相连,其间距之宽,以致太空船置身其中时,只能见到周围偶尔有小块物体以极缓慢的速度飘过。只有向远处看时,能够看见无数漂流的碎片形成一片延续的平面,仿佛土星永远有雹暴包围,不曾散去。

刚刚那句话并不是我原创的,却实在绝妙。尤其,我们将搜集到的第一块土星环碎片带进气闸时,它几分钟内就融成一摊泥水。有些人认为,当得知土星环(约九成)是由冰形成,会减损土星环的魔力。这真是个愚蠢的论点!土星环仍然一样美,就算是由钻石形成的,它的魅力也不会有所增减。

返回地球时,已是新世纪第一年。我马上又开始巡回演讲,不过期间较短,因为我已经成家,希望尽可能花时间陪家人。这次,我在纽约遇到普尔曼先生,当时我在哥伦比亚大学演讲,并放映关于我们探勘任务的影片《探索土星》。(片名有误导之嫌,因为我们到过离土星最近的距离是两万两千英里。当时,没有人曾想过人类可能触及土星“地表”那波涛汹涌的雪水。)

演讲结束后,普尔曼先生正等着我。起初我没有认出他,毕竟,距离我们上次会面,我又多见了一百万个新面孔。不过,他一报上名字,我就马上全想起来了。记忆如此清晰,可见他真的令我印象深刻。

不知怎的,他成功带着我离开人群。虽然他不喜欢接触群众,若有必要,他能主导身处的任何群体,又在民众察觉之前溜之大吉。尽管我目睹他做过好几次,仍不明白他怎么办到的。

总之,半小时后,我们已在一间隐秘的高级餐厅(当然是他开的)享用上好佳肴。餐点美味极了,尤其我整趟巡回都只吃鸡肉与冰激凌。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美食,普尔曼先生仍要我付出“代价”。

既然两次土星任务所有事实与照片都已公开,相关报告和书籍数以百计。只要内容不是太技术性,普尔曼先生似乎都已经读过了,他想问我的并不是这些。到那时为止,我都还把他对土星的兴趣看作一个寂寞老去的男子试图再次抓住少年时失去的梦。我想得没错,但并未窥得全貌。

他想知道所有报告与报道都未能传达的:早上醒来,就看见金色球体的云带飘忽变幻,我的感受为何?还有土星环,当我们靠得那么近,无边无际、填满整个天空,我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您需要一位诗人,我说,而不是工程师。但我可以说,无论看着土星多久、无论在各个卫星间往返飞行多少次,都仍然难以置信。时不时,我仍会突然怀疑:“一切都只是梦,这不可能是真的……”然后,走向最近的观景窗,又看到土星在那儿,美得令人屏息。

各位想必记得,除了距离很近,我们也有幸能从各种不同角度与视野观看土星环;从地球看到的土星环永远面对太阳,不可能有机会见到其他面向。而我们能飞进土星环的阴影中,此时看到的土星环不再闪耀银色光芒,而散发微弱的光晕,像在繁星之间以烟雾搭起的桥。

而且,我们多数时候都看见土星的影子映在土星环上,有时影子甚至与土星环等宽,好像被咬了一口似的。反之亦然,土星的近日侧永远可看见土星环在赤道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