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与参议员(1 / 8)

1961年5月首次发表于《类比》(Analog),收录于《十个世界的故事》

春季的华盛顿似乎从未如此可爱过,而这一个春季,斯蒂尔曼参议员哀伤地想,乃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直到现在,尽管乔丹医生已经告诉他一切,他还是无法完全坦然接受现实。在过去,无论遇到什么挫折,总有逃避之路,失败总能被挽回而不会成为最终结果。如果有人背叛了他,他便会将背叛者一脚踢开——有时甚至会灭掉他们以杀鸡儆猴。但是这一次,背叛来自他自己的体内。他甚至已经能够感觉到,心脏沉重的跳动似乎很快就要归于平静了。如今再去准备一九七六年总统竞选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甚至可能活不到公布提名的那一天……

所有的梦想与野心,就要画上句号。即便是“人终有一死”这样的道理也没法安慰自己。对他而言,这一天来得太早了。他想到了自己的偶像之一塞西尔·罗兹[1],在其还不到五十岁便行将就木之时大喊“要做的太多——时间太少”!他已经活得比罗兹长了,但是取得的成就却少得多。

汽车正在将他带离国会大厦。这有着某种象征意味,而他尽量不去细细品味。现在他经过了新史密森尼——巨大而庞杂的博物馆群。他在华盛顿的这些年里,无数次地在国家广场看着它向远处延展开去,却从来未能有闲暇去造访。在对权力坚韧执着的追求中,他错过了太多的东西,他痛苦地想。整个文化和艺术的世界对他而言几乎是不存在的,而这还只是他付出的代价的一部分。对于家人和曾经的朋友,他形同陌路。爱早已沦为野心祭坛上的牺牲品,而这牺牲此刻也已经变得毫无意义。还会有谁为了他的离去而哭泣吗?

对,有的。想到这里,孑然一身的感觉对精神的折磨略有缓解。他的脑海里塞满了那么多无足轻重的回忆,以至于伸手拿电话的时候,才想起只能先打到办公室才能得到想要拨打的号码。对此他深感愧疚。

(白宫到了。在春日骄阳的照耀下,白宫显得熠熠生辉。生平头一次,他没有多看它一眼。它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了——一个不再与他有关的世界。)

车载电话没有视频,但是他依然能够感受到艾琳轻微的惊讶——以及更加轻微的高兴。

“你好,勒妮[2]——你们怎么样?”

“挺好的,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在并不多见的由他主动拨打的通话中,这是他女儿惯用的客套。而若非圣诞节或某人生日将至,他也总是以“改天过去坐坐”的含糊承诺搪塞一下。

“我在想,”他缓缓地说,口气几乎像是在辩解,“我是不是能把孩子们接过来过一下午。我很久没带他们出去了,而且我也想退休了。”

“那太好了。”艾琳答道,她的声音充满了喜悦,“他们肯定会很高兴。你想什么时候接他们?”

“明天吧。我会在十二点左右打电话,然后带他们去动物园或史密森尼,或者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这下她真的惊喜过望了,因为据她所知,自己的父亲乃是华盛顿一大忙人,日程表上往往预先安排了几个星期的计划。她应该会纳闷出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不希望她猜出真相。先别让她知道,因为连他的秘书对于他身上的刺痛都还一无所知。

“那太好了。他们昨天还说起过你。”

他的双眼湿润了,而且他很庆幸此刻勒妮看不到他。

“我中午过去。”他语速很快,竭力不让声音出卖自己的情绪,“我爱你们。”他没等她回答便挂掉了电话,对着帷帘长叹一声,暗自宽慰。几乎是仅凭冲动而没有刻意规划,他已经迈出了重塑生活的第一步。他与自己的孩子已经有了情感上的隔膜,但是幸而隔辈人的亲情还完好无缺。剩下的几个月时光里,就算不做其他事情,他也要守护并增进这种亲情。

医生肯定不会同意他带着两个生龙活虎又爱刨根问底的孩子逛自然历史博物馆,但这是他的愿望。自打上次碰面,乔伊和苏珊又长大了许多,要想跟上他们的节奏,身体和精神都得足够敏捷才行。刚走进圆形大厅,他们便立刻从他身边跑开,蹦蹦跳跳地跑向雄踞大理石厅堂的大象。

“那是什么?”乔伊喊道。

“那是一头大象,笨蛋。”苏珊带着她年长七岁的优越感回答道。

“我知道那是一头‘大尚’,”乔伊回嘴说,“我是问它叫什么名字?”

斯蒂尔曼参议员看了一下说明,但是没找到什么有帮助的信息。此情此景,那句原本风险十足的谚语“说错不要紧,千万别含糊”正派得上用场。

“它名叫……呃……大块头。”他匆忙说道,“瞧瞧那双獠牙!”

“它也会牙疼吗?”

“哦,不会。”

“它怎么清洁牙齿?妈妈说如果我不刷牙——”

斯蒂尔曼觉察到了这场谈话的方向,认为最好是换一个话题。

“里面还有很多要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