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从什么开始——鸟类、蛇、鱼类,还是哺乳动物?”
“蛇!”苏珊嚷道,“我想在盒子里养一条,但是爸爸不让。你觉得要是你跟他说,他会同意吗?”
“什么是哺乳动物?”没等斯蒂尔曼想好怎么回答,乔伊便问道。
“跟我来,”他坚决地说,“我带你看。”
与孩子们一起穿厅越堂,奔走在一个接一个展览之间,他体会到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在博物馆中徜徉乃是有助于平静内心、正确看待生活中各类问题的绝佳手段。在这里,置身大自然丰富多彩的奇妙造化之中,他回想起一个被遗忘已久的事实:他不过是这颗星球上亿万生灵中的一个。全人类,及其所有的希望与恐惧,所有的成就与罪恶,在世界的历史中也许无非一段小小的插曲。当他站在巨大的梁龙骨架面前——甚至孩子们都为之难能可贵地肃然敬畏了——他感受到永恒的气息正在吹拂他的灵魂。他不再屈服于野心的冲动,不再执迷于自己正是国家所需的信念。说到这里,国家又算个什么啊?《独立宣言》的签署不过是两个世纪之前的夏天的事情,而这块古老的美利坚大陆已经在犹他的磐石下静卧了一亿年——
走到海洋生物馆时,他有点疲倦了。海洋馆生动形象地提醒着人们,今天的地球拥有古往今来最大的动物。九十英尺长的蓝鲸以及其他迅猛的海洋猎食者,在海中龙腾虎跃。这令他回想起曾经有段时光,他是在一个光亮生辉的小甲板上,在卷动不已的白色风帆下度过的。那个时候,聆听船头潇潇的水声,以及缆绳之间风的叹息,便足以令他获得心灵的慰藉和满足。他已经三十年没有航海了,这是另一个被他放弃的俗世之趣。
“我不喜欢鱼,”苏珊抱怨道,“咱们什么时候去看蛇?”
“马上,”他说,“不过急什么呢?有的是时间。”
这些话未经大脑便从口中溜了出来。孩子们在前面跑着,他却走得慢条斯理,然后他笑了,笑中并无苦涩。某种意义上说,这话也对。的确有的是时间。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可能充满了无尽的体验,只要你用心体会而不虚度。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他要开始真正的生活了。
截至目前,办公室里还没人怀疑什么,甚至他和孩子们出去也没引起什么惊讶。他以前做过类似的事情:突然间取消事先的安排,让手下人收拾残局。他的行为模式尚未改变,但是再过几天,他的同事们就会明显感觉到出了什么事情。他应该尽快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他们——以及向党汇报,然而他必须首先做出一些个人的决定,他希望在开始了结公事之前能够先独立解决好这些问题。
他的迟疑还有另一个原因。在整个职业生涯中,他很少在斗争中败下阵来,在血雨腥风的政治生活中也从未对任何人手下留情。现在,面对着自己的终极失败,想到众多的政治对手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将同情与慰问施舍给他,他感觉到阵阵恐慌。他知道这种态度很蠢——这是他那顽固的自尊心的残余。这自尊心构成了他人格的很大一部分,以至于在日益迫近的死亡阴影面前,也并没有消失。
两个多星期以来,他带着自己的秘密从会议室走到白宫,走到国会大厦,穿行于错综复杂的华盛顿社会。这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出色的一次表演,却无人喝彩。到最后,他已经列好了行动计划;剩下的事情只有发出几封他亲手写就的信件,以及给妻子打电话。
办公室的人找到了她。这费了点周折,因为她在罗马。屏幕上现出她的模样,他觉得她依然美丽。她本会是一位优雅的第一夫人,而如果成真,那将是对这些年来感情创伤的些许补偿。据他所知,她也曾经对此心怀期盼,但是他真的了解她想要什么吗?
“你好,马丁。”她说,“我正盼着你打过来呢。我猜你想让我回去。”
“你愿意回来吗?”他轻声问道。他温柔的语调明显令她吃惊了。
“我要是说不愿意就太傻了,对吗?不过如果你没有选上,我会再次离开你。你必须接受这一点。”
“他们不会选我了,甚至不会提名我了。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戴安娜。再过六个月,我就要死了。”
直截了当是残忍的,但这是有意为之。电波传向通信卫星再传回地球会造成一秒钟的延迟,这一秒钟从未显得如此漫长。这一次,他打破了那美丽的面具。她因为怀疑而睁大了双眼,一只手捂住了嘴。
“你在开玩笑!”
“拿这个开玩笑?是真的,我的心脏不行了。乔丹医生几个星期前告诉我的。当然,这都是我自己的错,咱们还是不要再细说下去了。”
“所以你才会带孩子们出去,我正琢磨是怎么回事呢。”
他应该猜得到艾琳会向母亲提起这件事情。关怀自己的儿孙本应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却令别人产生好奇,这令马丁·斯蒂尔曼不禁陷入了一阵忧伤的反思。
“是的,”他坦率地承认了,“我觉得怕是已经有点晚了。现在我想尽量弥补失去的时光,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