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11月首次发表于《假如》(If),篇名为《轨道终点》
收录于《十个世界的故事》
一九六〇年,知名电影制作人威廉·马基蒂(代表作《冰海沉船》)请我写电影剧本大纲,标题为“海与星”。后来电影没有着落,我就把大纲写成了短篇故事。《假如》杂志刊登时改了标题,但我比较喜欢原名——更有力。
着火的陨石划过新几内亚上方天空时,甲板上只有乔伊醒着。日出前夕凉爽而宁静,乔伊看它沿着繁星攀上天顶,直直越过正上方,投射出的光影在拥挤的甲板上快速移动。船上装备前晚已收拾整齐,强光映照出物品轮廓:简陋索具、盘绕成卷的绳索与供气管和铜制潜水头盔,连半英里外地势低浅、满是露兜树的小岛轮廓也清晰可见。陨石向西南方空无的太平洋前进,开始解体;一滴滴闪亮**洒落、燃烧,随火光划出的痕迹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天空。冲出视野外时,它看起来已快熄灭,但乔伊没能见证其最后时刻。陨石仍在炽烈燃烧,沉至地平线之下,仿佛打算撞进尚未露脸的太阳里。
若如此景观令人叹为观止,其全然寂静则使人心生不安。乔伊等待,等了又等,被划破的天空仍半声不响。几分钟后,乔伊附近的海水发出泼溅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接着他咒骂自己怎么会被魟鱼吓到。(不过,那是只极大的魟鱼!跳出水面竟发出那么大的声响。)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声响,于是乔伊再度入睡。
蒂伯狭窄的舱床靠近船尾的空气压缩机,因此他什么也没听到。整日工作,他睡得之沉,连做梦的力气也没有——若真有梦,也总是不请自来的梦魇。黑夜中,他的心思徘徊于过去,却从未在他所盼的回忆前停下。他曾在悉尼、布里斯本、达尔文和星期四岛与女人共度良宵,她们却不曾入梦。在船舱的闷臭中醒来时,他只记得苏联坦克驶进布达佩斯时的烟尘、火与血。他的梦无关乎爱,只有恨。
尼克摇醒他、唤回他的意识前,他还在奥地利边境躲卫兵。他花了几秒才回到一万英里外的大堡礁,打了个呵欠,踢开啃着他脚趾的蟑螂,起身爬出舱床。
早餐一如往常:米、龟卵和腌牛肉,以浓浓的甜茶冲下肚。对于乔伊的烹饪技术,蒂伯能说出最好的评论只有“量多”。蒂伯已习惯这样单调的饮食;任何欲求,他会等回到本岛再满足。
太阳才刚完全升至地平线之上,餐盘已堆在狭小厨房中,单桅帆船准备出发。尼克掌舵从岛上出发时,语调欢欣雀跃。老采珠船主的好心情不无道理;他们当时采集的那一块海床,是蒂伯所见过最丰饶的。幸运的话,再一两天他们就能装满货舱,向星期四岛返航。若再更幸运些,他或许能从此告别这个又臭又危险的差事,回归文明社会。这倒不是说他后悔选了这条路;希腊人尼克待他不薄,他也曾在珠蚌里找到不错的宝石。不过,他在大堡礁待了九个月,终于理解为何白人潜水员那么少,一只手就数得完。日本佬、太平洋岛民和外籍劳工受得了,挺得住的欧洲人却没几个。
柴油引擎咳了咳,归于沉默,阿拉弗拉号滑行后停下。他们距离小岛约两英里,在水上只看得见一丛低矮的绿。然而,小岛与水中倒影之间,隔着一条耀眼的细长沙滩,形成强烈视觉对比。那不过是由一小块丛林支配的无名沙洲,居民只有无数傻里傻气的娼鸟,在松软沙地挖了一堆洞穴,还会发出报丧女妖般的哭叫声,给夜色捣乱。
三位潜水员着装时,没怎么交谈。每个人都知道该做什么,利落地完成。蒂伯为自己的斜纹厚织夹克扣上扣子时,他的控制员布兰科正用醋冲过潜水头盔的面罩,避免面罩起雾。接着,蒂伯手脚并用地爬下绳梯,沉重的头盔与铅制胸衣便被安放到他身上。夹克衬垫可将头盔重量平均分散至整个肩膀,除此之外,蒂伯身穿普通衣裤。在这附近的温暖水域,没有必要穿橡胶潜水服,潜水头盔则因重量可发挥小型潜水钟的作用。紧急事件发生时,穿戴者(若运气够好)可脱下头盔不受阻碍地游至水面。蒂伯曾见过别人这么做,但他不想拿自己的命做实验。
每次他站在绳梯的最后一阶,一手抓着装珠蚌的袋子、一手抓着安全索,脑海都会浮现同样的念头:他正要离开自己所知的世界……只离开一小时,或是永别呢?在那底下,海床满布财富与死亡,无人能知自己拾起的是何者。每趟下水都可能只是又一天枯燥苦工,毕竟采珠人的生活多数时间都如此低微。但蒂伯曾目睹同伴的供气管与阿拉弗拉号船桨纠缠在一块而死去,也看过其他人饱受潜水员病关节痛之苦,全身因剧痛而蜷曲。海上没有安全可言,亦无可确知之事。这个工作就是与命运对赌——若赌输了,抱怨也没用。
他从绳梯向后一退,阳光与天空便消失了。头盔的重量使他头重脚轻,必须不停向后踢脚打水,才能直起身体。朝海底沉时,他只看得见一片蓝雾;蒂伯希望布兰科不要把安全索放得太快。随着水压越来越大,他不停吞咽鼓鼻,试着平衡耳压。右耳很快“啵”了一声,可左耳感受到一股刺痛,越来越强烈,令人难以忍受。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