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不舒服已经困扰蒂伯好几天。他把手塞进头盔中,捏住鼻子,用尽全身力气一擤。头颅某处骤然无声地爆开,疼痛立即消失。这一趟不会再不舒服了。

蒂伯先感受到海底,之后才看见。他不能冒险让水涌入开放式头盔中,因此不能弯身,下方视野相当局限。他能环视四周,只是无法看向自己正下方。目前,目光所及仍是单调一片:起伏和缓且泥泞的平原,可见距离约十英尺。他左方一码处有只小鱼啮咬着如淑女扇大小的珊瑚,仅此而已;这里既没有美人,也没有海底仙境。不过,海底有钱——而这才是重点。

安全索温和地扯动了一下,舷侧朝前,单桅帆船开始倚风漂流,蒂伯便提起步伐;由于浮力与阻力,他只能以慢动作弹跳前进。作为第二资深的潜水员,他负责船首区域,正舵由相对资历最浅的斯蒂芬负责,船尾则由领头的潜水员比利负责。工作时,三人鲜少看到彼此;阿拉弗拉号无声地随风前进,每个人都在自己负责的走道搜寻采集,偶尔才会在“之”字形前进时,于各自区域边缘瞥见水雾中其他人暗淡的形影。

经过训练的好眼力才找得到躲在海藻与水草伪装之下的珠蚌。不过,这些软体动物常会自曝行踪。潜水员接近时珠蚌感受到震动,会应声阖上;这个动作反而在朦胧的水底形成短暂、多彩的闪光。尽管如此,有些珠蚌还是逃得过;有时潜水员还没够着珠蚌,就被不停移动的帆船拖走。当初还是学徒时,蒂伯曾错过不少大型的银唇蚝[1],其中任何一颗都可能藏着光彩夺目的珍珠。或者,这都只是幻想,因为那时他对“采珠人”的憧憬还没幻灭。蒂伯已学到,珍珠过于罕见,还不如完全忘了才好。他目前采过最珍贵的宝石只卖了五十六块,若运气好,他采一早上珠蚌的薪资就超过那价钱了。若采珠业只靠珍珠而非珠母,早已破产多年。

迷雾笼罩的水底世界感受不到时间流逝。潜水员走在漂流的隐形船底下,耳边只有空气压缩机**的声音,一片朦胧的绿不断掠过眼前。每隔一段时间,找到珠蚌,便将它从海床拔起,放入袋中。够幸运的话,每趟可能采到一二十个珠蚌;反过来说,也可能一个也没找着。

潜水员必须对危险保持警觉,但不能被忧虑淹没。真正的危险在于简单、平淡无奇的琐事,例如供气管或安全索打结了——绝非鲨鱼、石斑或章鱼。鲨鱼看见潜水员的气泡就逃了,而蒂伯潜水生涯中只看到过一只章鱼,总长不超过两英尺。至于石斑,确实应小心防范,若它们够饿,可能一口把潜水员吞下肚。但在这片平坦而荒凉的海**应该看不到石斑的踪迹,这里没有礁穴供它们栖息。

若海底单调平板的灰没有令蒂伯落入安全感的陷阱,他后来恐怕不会受到那么大惊吓。前一刻,他还稳稳地走向摸不着的迷雾,他前进多少,迷雾就往后退多少;下一刻,他最大的恐惧却毫无预警地潜至他上方。

蒂伯最恨蜘蛛。而海中恰有一种生物长得很像,根本是为了勾起他对蜘蛛的恐惧而生。他从未碰过、也总是避免想象可能碰到,但蒂伯很清楚,肢体细长的日本蜘蛛蟹可长到十二英尺。就算不具杀伤力也一样,人类般大的蜘蛛本来就不应存在。

蒂伯在包覆万物的灰暗中,瞧见一笼修长的节肢,恐惧瞬时涌现,他开始尖叫。蒂伯甚至不记得自己扯动了安全索。布兰科作为称职的控制员,几乎立即反应。蒂伯的尖叫声还在头盔里回**,他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海床,被拖向阳光、空气——以及理智。蒂伯上升时,他明白自己错认的事物多么古怪且荒谬,自制力恢复了些。但布兰科提起他的头盔时,他还是抖个不停,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

“怎么回事?”尼克质问道,“每个人都想早退吗?”

那时,蒂伯才发现他不是第一个回到水面的。斯蒂芬坐在船腹抽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船尾的潜水员正无可奈何地被自己的控制员拖上船,比利想必觉得莫名其妙。阿拉弗拉号已停下来,问题解决以前,所有工作都得暂停。

“底下有某种残骸,”蒂伯说,“我直直撞上去了。只看见一堆电线和长棍。”

回想竟又让他发抖起来,蒂伯感到厌烦,有些自蔑。

“想不出你为何会抖成这样。”尼克抱怨。蒂伯也想不出来。甲板浸在阳光中,他实在无法解释迷雾里瞥见无害形体怎么会使人心充满恐惧。

“我差点被缠住了,”他说谎道,“布兰科及时把我拉上来。”

“嗯,”尼克说,显然没被说服,“无论如何,那不是船骸,”他指向正舷的潜水员,“史蒂夫遇上一堆绳索和布料,他说是那种很厚的尼龙。听起来像某种降落伞。”希腊老人厌恶地看着自己浸湿的雪茄蒂,将它丢出船外。“等比利上来,我们就回去好好瞧瞧。或许有点价值呢……记得乔·钱伯斯发生的事儿吧。”

蒂伯记得,这事儿早已传遍大堡礁。乔是个渔夫,向来独来独往。战事最后几个月,他在距离昆士兰海岸外数英里的浅水区发现一架道格拉斯DC-3运输机。乔先是天才似的凭一己之力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