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4月首次发表于《银河系》(Gaxy),标题为《月犬》

收录于《十个世界的故事》

如今莱卡已长眠于我们同住家中的花园,我已不忍重读此篇故事。

听见莱卡着急地吠叫,我第一反应觉得烦。在舱**翻了个身,我带着睡意嘟哝一声:“闭嘴,小疯狗。”这样如梦的片段转瞬即逝,我清醒了。随意识而来的是恐惧:对孤独的恐惧,对孤独与疯狂的恐惧。

我一时不敢睁开眼睛,怕自己可能看见什么情景。理性告诉我,狗未曾踏足这个世界,莱卡与我隔着长达二十五万英里的太空,况且,更无可改变的是,我们已经相隔五年时间。

“你在做梦,”我生气地对自己说,“别傻了,快睁开眼!除了壁漆的光,你什么也看不见。”

当然是这样没错。小屋空无他物,门紧掩着,只有回忆伴着我,我被极大忧伤淹没,那种常在鲜活梦境褪成单调现实时感受到的忧伤。因为失去的感受过于孤绝,我希望再次入睡。所幸我再也睡不着,否则我便得长眠了。不过,我要再五秒钟才会得知这件事。在那之前的短暂永恒,我又回到了地球,向过去寻求慰藉。

尽管天文台人员数度查问,我也在帕萨迪纳地方报纸登过几次广告,仍未能得知莱卡的来历。某个夏夜,开车往帕洛马山天文台的路上,我在路边发现这颗孤零零的小毛球。就算我对狗甚至所有动物向来没兴趣,也不可能任由它这无助的小东西在车阵中自生自灭。怀着不安,暗自希望自己戴了手套,我捡起它,把它放进后备厢。我不愿冒险弄坏我一九九二年新款威克的内装,心想它在后备厢大概搞不了破坏。关于这点,我想错了。

我在天文学家宿舍“修道院”停下车;那将是我未来一周的住处。我不情愿地检查小狗。那时,我本打算把小狗交给工友。但它呜咽了一声,睁开眼,双眼流露出无可救药的信任,我也只能改变心意。

有时,我对自己的决定后悔,但都不长久。当时我根本没想到小狗渐渐长大,无心或有心,都能造成那么多麻烦。我花在清洁和修理的费用大增,难以保证找得出一双未受**的袜子或一份没被嚼烂的天文物理期刊。不过,莱卡终究学会了家里的规矩和天文台的规矩;它大概是唯一一只获准踏足圆顶观测室那直径两百英寸空间的狗。我在上方斗室调整设备时,它会静静躺在黑暗中,偶尔听见我的声音就已心满意足。其他天文学家渐渐和我一样喜欢它(它的名字是老安德森博士取的),但打从一开始,它就是“我”的狗,不愿服从其他人的指令。虽说它也不总是乖乖听我的。

它很美,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五德国牧羊犬血统。我猜,或许是余下的百分之五让它被人遗弃。(想到这儿,我仍感到一股怒气。不过,我既无从得知真相,或许结论并不正确。)除了眼窝两块毛是深色的,它全身多为灰色,且毛软如丝绸。竖起耳朵时,它看起来极为伶俐与敏锐。我与同事讨论恒星光谱类型或恒星演化时,总觉得它根本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

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理解莱卡为何对我那么依恋,毕竟我连人类朋友都交不上几个。可我每次离开后回到天文台,它总欣喜若狂,用后腿站起,跳上跳下,将爪子搭在我的肩上,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喜悦声音。它已能轻松勾着我,细小的叫声与庞大身躯毫不相称。我不愿离开它太久,顶多几天;虽然它不能陪我出国,但若旅程较短,莱卡几乎都与我同行。那次我开车北上伯克利参加那场不幸的研讨会,它也与我一起。

我们借宿大学友人的住处;他们很是客气,但显然并不期待让一只怪物进门。我保证莱卡绝不闯祸,他们才不情愿地让它睡在客厅。“你们今晚不用担心遭小偷了。”我说。“柏克莱没有小偷。”他们淡淡回道。

他们似乎错了。半夜时,我被莱卡歇斯底里的尖叫吵醒。这种叫声,我只听过一次,当时莱卡第一次见到牛,吓得不知所措。我咒骂着丢下被单,闯进陌生空间的黑暗中。首要目标是惊醒主人前让它安静下来,希望还来得及,尽管可能渺茫。倘若真有人闯进来,大概也已逃跑,我也宁可如此,否则他就惨了。

我站在楼梯顶,犹豫要不要开灯。我低吼:“莱卡,闭嘴!”并点亮房间。

它正急急扒着门,偶尔停下来狂乱地哀嚎。“再想出门,也没必要搞得这么夸张!”我愠怒地说。我下楼,解开门闩,莱卡便像火箭般冲入夜色。

夜色宁谧,残月隐约穿透旧金山的浓雾。我站在微光中,望向水面与彼岸城市灯火,等莱卡回来,好狠狠修理它。圣安德烈亚斯断层从沉睡醒来时——这是二十世纪以来第二次——我还在等莱卡。

古怪的是,我没有被吓着,至少一开始没有。意识到危险以前,我的脑海浮现两个念头。真是的,那些地球物理学家不能早点警告我们吗,我心想。然后,我惊讶地发现:“原来地震这么吵!”

那时我才意识到,这绝非普通地震,其后发生的事,我更不愿再想起。隔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