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十字会费了好些时间才把我带离那里。没有莱卡我不肯走。看着崩垮的房屋,朋友的遗体还在里头,我明白它救了我一命。直升机驾驶员无从得知这点,难怪他们只当我疯了,和众多生还者一样,在野火断垣间游**。

自那之后,我和莱卡不曾分开超过几个小时。有人告诉我,虽然我不至于孤僻厌世,却似乎对人类同伴越来越不感兴趣,我也同意,繁星和莱卡即是我所需的全部。我们会一起到山间散步,一走就是好远。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刻。可惜,我深知这一切即将告终,只有莱卡还不晓得。

我们计划搬迁已经超过十年。早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学界就已经体认地球并不适合天文观测。地表任何望远镜向外窥视,都隔着地球大气层的阴翳,而在月球上,连小型测试仪器都表现得更为优异。威尔逊山、帕洛马山、格林尼治和其他伟大天文台的故事已到了终章,这些机构仍能作教学用途,但最先进的天文学研究势必得向外太空推展。

我势必得随天文台搬迁。其实,我已受邀担任月球远侧天文台副主任。几个月内,我就可能解决先前苦思多年的难题。到了大气层之外,我会像突然重获视力的盲人,终将得见。

而我显然无法带莱卡一起去。目前月球上只有实验动物,恐怕要再等整整一代人的时间,宠物才能获准登月。就算那时,往月球的旅程仍所费不赀。何况,要让宠物在月球活下去,以莱卡每天吃两磅重的肉来算,花费将超出我颇为优渥的薪资好几倍。

我面临的抉择简单明了:我可以留在地球,抛弃我的事业,或前往月球,抛弃莱卡。

毕竟,它只是一只狗。十几年内,在我理应登上事业高峰之时,它就会死。任何神志清楚的人都无需迟疑,我却迟疑了。话已至此,若还有人无法理解我为何犹豫,恐怕我解释再多也无益。

最后,我任由事物自行发展。到了预定出发那周,我还没有为莱卡安排去处。安德森博士主动提议照顾莱卡,我麻木地接受了,甚至没有道谢。这位老物理学家和妻子一直很喜欢莱卡;他们大概认为我冷漠无情,虽然事实恰恰相反。我和莱卡最后一次一起散步,越过山路,然后我沉默地将它交给安德森夫妇,再也没见过它。

为了等闪焰磁暴从地球轨道消散,我们延误了快二十四小时才起飞,而且范·艾伦辐射带[1]活动还是很活跃,我们必须从北极沟离开大气层。这趟旅程很是悲惨;除了无重力既有的不适,我们都因为抗辐射药物昏昏沉沉的。我注意到周遭时,船已驶过月球背面,而我也错过了地球没入月球地平线的那一幕。我其实不太遗憾。我完全不想再想起地球,只想专注于未来。然而,罪恶感仍挥之不去:我遗弃了莱卡,它那么信任我、那么爱我。我比那些莱卡小时候遗弃它的人好不了多少,一样把它丢在帕洛马尘土飞扬的路边。

一个月后,我得知它的死讯。没有人料想得到;安德森夫妇已竭尽所能,他们也非常难过。它似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兴致。有好一阵子,我以为自己也会这样死去。不过,工作是非常有效的止痛药,而我的研究计划正要开始。尽管我不曾忘记莱卡,一段时间后,回忆已不再令我伤心。

那么,为何在五年后、远在月球背面,关于莱卡的回忆又来纠缠我?我还在思考原因,身处的金属建筑物开始颤动,仿佛受到重击。我想都没想就做出反应;地基陷落、空气随短暂声响从舱房墙上的裂隙散逸时,我已经阖上紧急逃生服的头盔。因为我无意识地按下全面警报铃,虽然月震规模是远侧地区有史以来最大,天文台三座加压圆顶全都震裂了,只有两名人员丧生。

我应该不必特别说明,我并不信灵异现象。任何人对心理学有点概念,就知道一切都有合理解释。第二次旧金山大地震时,莱卡并非唯一感到异状的狗,类似案例很多。在远侧天文台,我从不入睡的潜意识大概觉察到月球内部起初细微的震动,我的亲身经历也让感知特别敏锐。

人类心智的运作千奇百怪,宛如迷宫。大脑知道能够最快让我感知到危险的信号是什么,仅此而已。若要说两次事件都是莱卡叫醒我的,也没说错,不过其中毫无神秘之处,亦非彼岸捎来的奇迹信息,毕竟,没有人或狗能跨越生死的鸿沟。

若我确信任何事,这就是了。只是,现在我偶尔醒来,身处月球寂静中,仍希望当时的梦能再长个几秒——好让我再次望进那双发亮的棕色眼眸。其中流露无私、无所求的爱,我不曾在此地、他方,或任何世界再遇见过。

(译者:张芸慎)

[1] 范·艾伦辐射带:在地球附近的近层宇宙空间中包围着地球的大量带电粒子聚集而成的轮胎状辐射层,由美国物理学家詹姆斯·范·艾伦发现并以他的名字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