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浸淫官场数十载,岂能不知。
皇帝默许甚至乐见他与林如海在内阁中互为犄角,互相攻讦,互相撕咬。
如此,皇权方得超然稳固。
也因此,萧钦言清楚,自己平日里那些党同伐异、打压异己,甚至在某些钱粮调度上动点手脚,只要不触犯皇帝的绝对底线,陛下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看作是制衡游戏的应有之义。
这也是他萧钦言一直以来的生存之道。
然而,底线在何处。
萧钦言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冰窟窿般寒冷的念头,通敌叛。
向突厥泄露朔方军出塞的路线、时间,借突厥的弯刀彻底砍碎林如海的谋划。
这念头刚冒头,就如同碰到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猛一哆嗦!
“不,绝不可行。”
萧钦言几乎在心底吼了出来,额角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比谁都清楚,隆化帝虽可容官场倾轧,玩弄权术平衡,但龙有逆鳞,对皇权的忠诚、对国家的归属,这是不容丝毫玷污的金线。
一旦沾上通敌叛国的嫌疑,哪怕仅仅是个捕风捉影的影子,对这位靠宫变上位的帝王而言,都是足以碾碎一切的滔天巨罪。
他会瞬间从游戏的裁判变成最冷酷的刽子手。
届时,什么首辅权位、家族荣耀,都会像沙堡般在帝王的雷霆震怒下灰飞烟灭,等待他萧钦言和他九族的,唯有灭顶之灾。
这条路,是万丈深渊,踏上去,尸骨无存。
可难道就坐以待毙?
任由林如海借着这股东风,把他彻底踩入泥里。
萧钦言忧心忡忡,沉重的步伐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原本挺直的腰背也似承载了无形的万钧重担,微微有些佝偻。宫廷夹道的朱红高墙投下深沉的阴影,将他笼罩其下。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像是被吸入了冰冷的宫墙砖缝里,寒意更浓了。他需要一条既不触碰帝王逆鳞,又能彻底瓦解林如海这次致命反击的路。
脑中思绪电转,如同狂风巨浪中的扁舟,急切地寻找着那个可以短暂靠岸的礁石。
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四王世家,西海沿子。
萧钦言的脚步猛地顿住,停在宫墙的阴影交汇处,眼神骤然幽深起来。
四王,东平、南安、西宁、北静。
这四个与荣宁二府同根同源的开国元勋世家,与贾府一样,都是依附在太上皇羽翼下的旧勋集团。
他们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历经百年,根基盘踞在西海边陲。
对于四王的心思,萧钦言洞若观火。
当初贾元春被册封“贤德妃”的谕旨震动朝野时,四王可是眼放精光,将这视为与新皇隆化帝握手言和、彻底投诚的天赐良机。
毕竟,百年勋贵,荣华富贵来之不易,眼看旧主太上皇已被困大明宫,隆化帝的态度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兴衰。
贾元春受封,岂不是意味着隆化帝对过去既往不咎,愿意接纳他们这些人。
毕竟连荣国府的女子都能被册立皇妃,我四王世家又差在哪了,我们也可以谈,我们也爱国啊。
也正因如此,之前几个月,四王世家与荣国府的往来十分密切,其目的再明显不过,为的就是搭上荣国府这趟快车。
然而,希望如昙花。
贾元春封妃才多久,转眼就在宫中中邪发疯,成了幽闭凤藻宫的冷板凳。
所谓圣眷隆恩,不过是个精致牢笼,是隆化帝为了夺回京营兵权的陷阱。
凤藻宫门如同冰冷沉重的铁闸,不仅关死了贾元春,也彻底关死了四王的侥幸之心。
这赤裸裸的信号,这些在权力场浸淫百年的老狐狸岂能看不懂?隆化帝,这位手腕酷烈、心思难测的新皇,压根就没把他们这些太上皇时期的“老臣”视为可用的心腹。
隆化帝收回了京营兵权,下一步,矛头所指,必然是四王赖以保命、赖以维持世代富贵的根基——西海军权。
贾府的前车之覆,正摆在他们面前。
荣国府已经一败涂地,只剩个空壳。
那么,在荣国府轰然倒塌之后,他四王世家想要自保,该当如何。
萧钦言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又带着几近残酷洞察的笑意。
答案呼之欲出,养寇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