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语速平缓。
“陛下性情如何,公公深知。”
“骤闻此等惊天之秘,龙颜必然震怒。盛怒之下,陛下是否会当廷发作,直接锁拿萧相、质问四王。”
“若然如此,西海前线统兵的南安郡王闻讯,是引颈就戮,还是……索性倒戈一击,引番兵长驱直入?”
“此乃动摇国本、社稷倾危之险招。”
“公公若选此策,非但无功,反是滔天大罪。”
夏守忠听得一个哆嗦,连连摆手。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林相明鉴,此策断不可行!”
“中策,”
林如海继续道。
“便是公公佯作不知,静观其变。”
“西海战事胶着,朝廷倾力支援,陛下怒火或暂时被战局牵制。”
“待将来战事稍缓,萧相与四王或已弥合痕迹,或陛下盛怒稍减,再伺机点破。”
“此策看似稳妥,实则后患无穷。”
“一则,知情不报,欺君之罪难逃,公公在陛下心中分量必然大减。”
“二则,若在此期间,四王借战事之机,彻底将西海边军化为私兵,甚至与番邦暗通款曲坐实,则将来更难收拾,彼时陛下追究知情不报之责,公公恐有性命之忧。”
冷汗再次从夏守忠额角渗出。
佯装不知,就是坐视毒瘤滋长,无论将来结果如何,他都里外不是人。
“那……那上策……”
夏守忠的声音带着嘶哑的急切。
“上策么。”
林如海的目光转回夏守忠脸上,烛光映照下,那沉静的眸子仿佛蕴含着星辰运转的轨迹。
“核心只四字:谋定后动。”
“公公此刻要做的,不是揭开盖子,而是准备好掀盖子的时机和手段。”
林如海竖起一根手指。
“其一,劝谏陛下,暂压雷霆之怒。”
“眼下西海战场如火如荼,朝廷倚重四王稳定边军、抵挡番兵。”
“此刻绝非追究‘幕后黑手’的良机。”
“陛下若闻此讯,心火难抑,公公务必痛陈利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忍一时之愤。”
“国事维艰,当以‘平叛’为先,此乃大局。”
夏守忠重重点头,牢牢记住“大局”二字。
林如海接着竖起第二根手指。
“其二,堵不如疏。”
“陛下心有芥蒂,若强令其隐忍不发,反易郁结伤身。”
“公公当顺势疏导,进言陛下。”
“非是不动四王,而是时机未到。”
“当待西海战局初定,蛮兵锋锐稍挫之时,方为收网之机。”
“此‘缓’字诀,既能安四王之心,使其为朝廷所用,又能为陛下赢得从容布局的时间。”
“其三。”
林如海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决断。
“暗渡陈仓。”
“请陛下密令锦衣卫,双管齐下。”
“一路,严查西海战事前后的蛛丝马迹——番邦如何骤然聚兵十五万,粮道如何畅通无阻,边关预警为何尽数失效。”
“务必深挖其与神都萧府、四王府之间可能存在的隐秘勾连,搜罗铁证,另一路,”
林如海目光锐利如电。
“趁朝廷向西海增兵、调拨粮秣军械之机,选派精干可靠的锦衣卫,以监军、督粮、联络等身份渗入西海边军各营。”
“其使命不在干涉军务,而在不动声色地摸清西海各军镇内部派系脉络——哪些将领是四王死忠,哪些将领心存朝廷,哪些人可争取,哪些人需提防。”
“此乃为将来陛下收回西海兵权、瓦解四王根基,预先埋下的暗桩。”
夏守忠听得目瞪口呆,心旌摇曳。
这哪里是应对之策,分明是一盘囊括庙堂与疆场、着眼当下更布局未来的宏大棋局。
林如海不动声色间,已将“暂不追究”的隐忍,化为“暗中积蓄力量”的致命反击。
尤其是那“渗透边军、摸清派系”之策,简直是釜底抽薪的绝户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