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诸葛颖一时凝噎,转头四看,左右听见话茬的同僚顿时避开眼去,不予支招。
诸葛颖顿觉手脚发麻,汗如雨下,民间对皇帝的评价,他自然有所风闻,而且还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词,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换个人说出来,他能气得替皇帝殴之,但要轮到他自己说,可就万般不能了。
但不说嘛,又是欺君之罪,诸葛颖因此手脚发颤:“臣……”
“说说,我不生气。”高殷一边说,一边抓了把瓜子放在他手中,这瓜子似乎重若泰山,立刻让诸葛颖跪下,颤抖的手一点也不敢让瓜子掉出掌心,却总是无法平静,眼前视野又因为汗水和眼雾而变得模糊,逐渐变得要泪流满面了。
“至尊乃无情天子。”
魏长贤看不过眼,迈出一步,恭谨地说出口。
诸葛颖抬头,沾满汗水的脸露出如蒙大赦的表情,魏长贤在衣襟后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噢?”高殷像是看不见一般,仍注视着下方:“魏卿说说,怎么个无情法?”
“至尊尚为太子时,便有传言称至尊掘敌宗坟地以充军资、更用彼等尸骨威慑敌人,此无情之一;太祖临崩,便出长广王谋逆一事,彼时仍是至尊取证,定了长广王十恶不赦之罪,若非提早有准备,证据岂能如此完备?此无情之二;至尊登基御极不过一年,便平常山王一众,囚禁太皇太后于北宫,此无情之三;而后又常宿大臣府邸,玩弄妻女,甚至有传言,称至尊与晋阳……此无情之四。”
魏长贤也是豁出去了,把听到的消息如竹筒倒篓子一般都说了出来,长吁一口气后缓缓行礼:“民野不识真主,胡乱妄传谣言,故有此四项,称至尊为无情天子,望至尊慎查之。”
魏长贤已经做好准备了,最好的设想也是贬官回家赋闲,最坏那便是杀身之祸,从今上登基后的发展趋向来看,后者不是没有可能的,至尊已经渐渐有了些先帝的模样。
但这是迟早要爆雷的事情,至尊已经问起,说明已有耳闻,若此时隐瞒,他们便有欺君之罪,事后追讨一个都跑不掉。
还不如在这时说个坦白,也算报了至尊对他们的提携之恩,何况在此时的儒家文化中,直抒君王之过不仅不是恨国行为,反而是帮助君王匡正过失的忠正之举,哪怕为此殒身,也是后世值得敬仰的对象。
“嗯,你说得对。”
高殷的反应比魏长贤预想的还要大度一些,啃瓜子的手丝毫未歇,仿佛毫不意外他说的话:“天家之事,民野不知道真相,最爱胡乱猜测,所以嘴碎了些,也情有可原嘛。”
魏长贤微微错愕,接着大为欣慰,原来至尊仍有着早年的那份儒雅之心,比之先帝,仍是宽宏许多。
“别的不说,司马迁所做的史记里,就将秦始皇死后,李斯赵高胡亥等密谋写得清清楚楚,似乎他就在一旁看着似的,可他怎么可能看着呢?也只能是自己猜测,或道听途说,可这不妨碍我们后世之人,将他的猜测当做史实信了,谣言就此转正。”
高殷发出一声感慨:“可见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若世间信,则无事也有事;若世间不信,则有也变无了啊。”
魏长贤躬身行礼:“至尊之言,非深谋大家不可领会,臣愚钝,妄测天意。”
“我虽是皇帝,然世情阅历尚不及汝,更遑论百官,因此先帝才留了数大臣为辅佐,更需百宗、千官、万军支撑齐祚,岂独我一人可以治国?”
高殷笑着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有魏先生在,朕可谓得而不失矣。”
魏长贤受宠若惊,高殷命人赐下锦袍,当场提拔为谏议大夫——这官掌谏诤议论,有数十人之多,魏长贤据此成为第一个正式挤入四品之列的文林馆臣子,待诏的含金量更高一层,也让周围的臣子羡慕不已。
不仅得了高官,还入了至尊法眼,可谓一步登天啊!
“魏卿所谏虽有道理,然这无情之名还不能摘去,西贼、南人尚未臣服,须以力折之,若太多情了,只怕他们嗤之以鼻。”
高殷笑了笑,高洋可谓一个好样板,虽然谁都知道他混账、畜生、王八蛋,但只要他拿起武器,就是最值得信赖的将领,凶恶的名声瞬间便成了引领胜利的威望。
“眼下倒是有一个问题,想与魏卿讨论。”
高殷倒不是没事给自己找骂,他还是想找一个能谈些细致内容的大臣,帮他做一些决策,免得他自己身在局中看不清。原先是属意诸葛颖来帮忙,不过他承受不住压力,便让魏长贤捞到了机会。
当然,或许也是高殷自己的名臣滤镜在作祟,比起诸葛颖和诸葛亮之间只有姓氏的微薄联系,魏长贤和魏征的父子血脉那可是实打实的。
善用魏长贤,就等于他的大齐天然绑定了一个未来的名相。
“朕将发晋阳耶,自当整军备武,为日后讨伐西贼、克拔玉璧做准备,也许就在晋阳守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