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个个确认,孔有德心头的怒火愈烧愈旺。
终于,当李先生再次拿起一本账册,用那温和却刺耳的声音指出另一处“微末出入"时,孔有德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咔”地一声崩断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再也压不住那积压了三天的怒火和屈辱,指着两个文吏咆哮道:
“妈的!两位先生的茶,喝得可还舒坦?!”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暴怒。
王文吏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用袖子擦了擦溅到桌上的茶水,脸上那职业性的谦恭微笑丝毫未变。
“托将军的福,茶是好茶。”
李文吏也附和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水也好,是上好的山泉水。”
孔有德气喘如牛,感觉自己的拳头已经硬了。
“既然喝舒坦了,是不是该干点正事了?!”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句话,“你们不是来协助本将军的吗?三天了!你们协助了什么?除了喝茶打屁,记录些鸡毛蒜皮,你们还会什么?!”
“今天要是不给经略大人报上去,掉脑袋的是我!不是你们!”
“要是没事,就给老子滚蛋!别在这碍眼!”
他指着门口,唾沫横飞,几乎溅到两人脸上。
耿仲明心里一惊,刚想上前拉住他。
可那两位文吏的反应,却让他停住了脚步。
面对孔有德的咆哮,他们脸上那谦和的笑容,竟然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王文吏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刚才被震乱的纸页。
他抬起头,依旧用那副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孔有德,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惋惜:
“将军息怒。”
他的声音不高,平平淡淡,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孔有德的怒火上。
“将军误会了,我们并非无所事事。”
李文吏接过了话头,笑容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经略大人派我等前来,并非是要插手将军的军务。”
“大人说了,将军们都是国之柱石,军中事务,自然由将军们自己说了算。”
“我等,只是来‘看’的。”
王文吏轻轻补充道。
“看清楚,记明白,然后如实回报给经略大人。”
“将军报多少兵额,我等便记多少兵额。”
“将军如何处置这账目,我等便如何记录在案。”
“我等绝不干涉,只是一个字都不会漏掉。”
孔有德的怒火僵在喉头。
他感觉一股寒意直窜脊梁骨。
这他妈哪里是协助!
这分明是监视!是来抓他小辫子的!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惧,色厉内荏地吼道:“老子做事,还用不着你们来记!”
王文吏收起脸上的假笑,眼神瞬间锐利,但语气依然客气得很。
“将军,您又误会了。”
“经略大人说了,忠诚,比兵额数字更重要。”
“陛下看重的,也是忠诚。”
他刻意加重了“陛下”两个字。
“经略大人还说,他初来乍到,对东江军务不熟,所以需要我等这些粗通文墨之人,帮他把事情弄清楚。”
“他说,他不喜欢糊涂账。”
“因为糊涂账的背后,往往藏着不忠之人。”
李文吏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经略大人还随口提了一句。”
“他说,陛下的尚方剑,很锋利。”
“杀一个不忠之人,比算一本糊涂账,要简单得多。”
“也干净得多。”
“轰”的一声,孔有德感觉脑子要炸开!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这两个该死的笑面虎!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浑身冰凉。
那两个文吏依旧坐在那里,一个微笑,一个品茶,仿佛刚才那番话不是他们说的一样。
可孔有德却觉得,他们身后站着无数刀斧手,那森然的杀气,几乎让他窒息。
耿仲明站在一旁,同样寒意彻骨,但他比孔有德更细心,也更敏感。
他死死盯着那两个文吏——
他们脸上那该死的、有恃无恐的微笑让人心里发毛。
耿仲明咀嚼着那句“杀一个不忠之人,比算一本糊涂账要简单”的话:
“不忠……糊涂账……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