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善的轿子在一队两红旗巴牙喇的护卫下,无声地滑向盛京城心脏——汗宫。
越靠近宫城,空气越凝滞。
戒备森严。
与他府邸周围躁动的暗流不同,这里的肃杀是冰冷而井然有序的。
宫墙之上,人影幢幢,不再是平日值守的普通卫士,而是两黄旗最精锐的铁甲巴牙喇。
他们宛如雕塑,强弓劲弩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宫门前的广场透着诡异的寂静。
硕托之前率领的那队白甲兵早已被“请”
到了更远处,取而代之的,是森严列阵的两黄旗的甲士,他们以标准的临战队形散开,沉默无声。
没有喧哗,没有挑衅。
只有赤裸裸的、高度克制的武力展示。
代善的心,如坠深渊。
皇太极的反应度和组织能力,远他的预想!
这根本不是一个刚刚吐血昏迷、仓皇应对的病人,而是一个张网以待的猎人!
“落轿——”
戈什哈的唱喏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异常刺耳。
代善深吸一口气,掀帘而出。
他目光扫过宫门前领队的将领——那是皇太极的绝对心腹,正黄旗的固山额真。
对方按规矩行礼,语气恭敬:“请大贝勒安。
大汗有旨,宣大贝勒即刻入见。
随行护卫,请于宫门外等候。”
代善身后的精锐巴牙喇们一阵轻微的骚动,手按上了刀柄。
代善轻轻一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知道,这是第一道下马威。
他若坚持带兵进去,立刻就是血溅五步!
他若只身进去,便是将自己置于虎口。
进,还是退?
他的脑海中再次闪过岳讬的劝谏,以及那封密信上“朱由校”
三个字所带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那个怪物……就在南方虎视眈眈!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宫门内传来整齐划一的踏步声!
又一队重甲武士开出,为的是索尼!
索尼对代善行了个礼,恭敬无比:“大汗听闻大贝勒前来探病,欣悦不已,特命奴才前来迎驾,护卫大贝勒周全!”
“护卫”
二字,咬得极重。
代善眼底一凛。
这哪里是迎接,分明是押送!
皇太极连他犹豫的时间都不给,直接用最强硬的方式,逼他表态!
此刻,他仿佛站在悬崖边缘。
进一步,是宫内未知的杀局和可能引爆的内战;
退一步,是彻底决裂,与皇太极和两黄旗即刻开战。
他仿佛听到那个复活的天启帝无声的狞笑。
大金……不能乱……至少,不能乱在现在,乱在我手里!
一个无比屈辱、却又无比清醒的念头,暂时压倒了他所有的野心和不甘。
代善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对自己的巴牙喇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在此等候。”
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昂迈步,独自一人跟着索尼,走进了那扇如同巨兽大口、深不见底的宫门。
宫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出沉重的吱呀声。
这段路,他走得极慢,他能感受到两旁甲士投来不善的目光,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鼓。
当他终于踏入清宁宫那灯火通明却药味刺鼻的内殿,看到皇太极斜靠在榻上,脸色蜡黄,胸口裹着厚厚的白布,呼吸间还带着嘶哑的杂音,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代善心中警惕不减,面上却立刻换上一副关切备至的神情,快步上前,右手抚胸,微微躬身:“臣,听闻大汗圣体违和,特来探视。
大汗此刻感觉如何?”
皇太极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陷的眼睛显得异常疲惫,他虚弱地摆了摆手,指了指榻前的绣墩:
“二……二哥来了……坐,坐下说话。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不必拘礼。”
代善心中冷笑,面上却愈恭敬,半个屁股挨着绣墩坐下,身体前倾,一副全心系于君上的忠臣模样。
片刻沉默,只闻烛火噼啪作响。
皇太极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代善心头一动。
“二哥……”
皇太极气若游丝,“你我兄弟,自父汗起兵至今,多少风雨都过来了!
如今,本汗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了……”
代善立刻接口:“大汗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