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这声“不可”
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在这刚刚经历了一场雷霆风暴的偏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和突兀。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兵部尚书身上。
刚被扶起的英国公张维贤浑浊的老眼掠过一丝诧异,李国桢更是吓得一哆嗦,连被侍卫“请”
到一旁、面如死灰的朱纯臣都下意识地抬了下头。
皇帝刚刚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手段,罢黜国公实权,如同雷霆扫穴,此刻正是威势最盛之时。
李邦华竟敢当面直斥“不可”
?
朱启明也轻挑眉梢,看向李邦华,脸上看不出喜怒:“哦?李卿有何高见?为何不可?”
他的语气平静,却自带一股威压。
李邦华知道自己这话冒失,甚至可能触怒龙颜,但他身为内阁阁臣兼兵部尚书,职责所在,有些话不得不讲!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深深一揖,言辞恳切而坚定:
“陛下!
京营乃天子禁军,国家经制之师,非私兵部曲!
其整顿事宜,自有兵部、五军都督府及京营总戎依律办理,此乃朝廷法度!”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陛下若遣南山营将士入驻整训,于法理不合!
此例一开,恐遗祸无穷!
届时朝野如何议论?天下督抚如何观瞻?莫非各地镇守总兵,亦可遣其家丁亲兵,入驻卫所行事?国法纲纪,将荡然无存矣!”
他顿了顿,见皇帝只是静静听着,并未立刻作,胆子稍壮,继续陈明利害:
“此其一也。
其二,陛下,南山营虽骁勇,然终究是……是陛下私兵!”
他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
“其粮饷出自内帑,其将官只听陛下敕令,兵部、朝廷无从过问。
如今以其来整训经制京营,名不正则言不顺!
京营上下官兵,其心何服?只怕非但不能整军经武,反会激起怨怼,酿成营啸哗变之祸啊,陛下!”
李邦华越说越激动,几乎是在痛心疾地疾呼:“届时,京师震动,天下哗然!
恐有小人非议陛下,假整顿之名,行窃国之实,欲尽揽天下兵权于私室!
此等污名,陛下万不可受!”
“其三,”
他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但依旧坚决,“陛下欲振武备,乃英明之举。
然治国终需靠朝廷法度,靠六部九卿,靠天下文武!
若事事越过朝廷体制,依赖……依赖陛下私恩亲信,则要朝廷何用?要臣等何用?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说完,李邦华再次深深躬身下去,等待着皇帝的雷霆之怒。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极其刺耳,几乎是在指责皇帝破坏朝廷法统,但他一片公心,为了大明江山,不得不言。
殿内一片死寂。
张维贤眼中流转着复杂的光芒,似乎对李邦华的胆色有些钦佩,暗暗替他捏了一把汗。
李国桢则吓得快缩成一团,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朱纯臣更是暗暗冷笑,等着看李邦华触霉头。
朱启明沉默了。
他指节轻轻敲着御案,出笃笃的轻响,目光深邃地看着眼前这位梗着脖子、准备死谏的兵部尚书。
他明白李邦华的顾虑。
这些话,站在一个传统文官、一个忠臣的角度,完全正确,甚至可称得上深谋远虑。
他在维护朝廷的法统、文官系统的权威,以及避免皇帝背上恶名。
但是……
朱启明缓缓开口,出乎意料地道:
“李卿,你说得对,句句在理。”
李邦华一愣,诧异地抬头。
“朝廷法度,朕自然要维护。
名正言顺,朕也深知其重要。”
朱启明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
“但是,李卿,你告诉朕——”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依着现在的朝廷法度,靠着现在这班京营将官、靠着五军都督府这些勋臣,能把这烂到根子里的京营整顿好吗?”
“是能清查出那些吃空饷的鬼名?还是能赶走那些被占役的家奴?是能淘汰掉那些羸弱不堪的老兵油子?还是能训练出敢战能战的新兵?!”
朱启明每问一句,李邦华的脸就白一分。
他知道,答案是不能。
积弊百年,盘根错节,早已非寻常手段能根治。
“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