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文渊阁。
温体仁一脚踏入值房,便敏锐地感觉到空气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
辅孙承宗正对着墙上的舆图出神,一言不,往日里那股运筹帷幄的沉稳,今日却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
户部尚书毕自严则埋于一堆账册之后,手中算盘拨得飞快,但紧锁的眉头和时不时停下捏眉心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烦躁,那绝非仅仅因为数字繁琐。
兵部尚书李邦华没有坐着,而是在窗边来回踱步,拳头捏得死紧,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虎。
这帮老家伙,怎么一个个都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
温体仁心中嘀咕,脸上却堆起谦恭的笑容,挨个上前问安。
“阁老早。”
“毕部堂安好。”
“李部堂精神。”
孙承宗只是微微颔,毕自严从账册里抬了下眼皮,李邦华则干脆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果然有事。
温体仁心里有了底,不露声色地走到次辅袁可立的案前。
“袁阁老,您……”
话未说完,他的目光被袁可立桌案上那份摊开的、用黄绫封皮装裱的题本死死吸住。
封皮上,那“具题臣兵部尚书衔兼东阁大学士袁可立”
的官衔之下,几个墨迹淋漓的大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了温体仁的心口上。
——伏乞骸骨!
他要致仕?!
温体仁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狂跳起来,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机会!
天大的机会来了!
他强行按捺住激动,脸上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退后一步,仿佛不敢打扰。
但他必须搞清楚昨天到底生了什么。
温体仁转身,小心翼翼地凑到孙承宗身边,压低声音。
“阁老,下官昨日偶感风寒,未能面圣,不知今日这……阁中气氛为何如此凝重?可是陛下又有何雷霆之举?”
孙承宗终于从舆图上收回目光,疲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朝李邦华的方向指了指。
温体仁会意,立刻满脸堆笑地挪到李邦华身边。
“李部堂,下官愚钝,还请部堂指点一二。”
李邦华正心烦意乱,见是温体仁相询,此事虽主要关乎兵部、户部,但巡捕营设立毕竟也牵扯京城礼法秩序,与礼部并非全无干系。
加之他胸中块垒难消,正需倾吐,便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将昨日面圣的经过,特别是关于组建巡捕营、环卫司安置汰兵,以及最初皇帝提出由内帑全饷,最终又被他们“力争”
改为国帑支应的曲折过程,大致说了一遍。
从陛下提出整顿京营,到设立巡捕营安置汰兵,再到最后那句“所需饷银,朕之内帑一力承担”
,李邦华说得咬牙切齿。
温体仁越听,心中震骇便越深!
温体仁表面上跟着李邦华的话头,做出义愤填膺、连连附和的样子,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将皇帝的布局看得清清楚楚!
高!
实在是高!
这位少年天子,玩的哪里是权谋,分明是赤裸裸的阳谋!
他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陛下口口声声只说整顿烂到根子的京营,对同样腐朽不堪、且牵扯更广的五城兵马司却只字不提。
这看似只做一件事,实则是一石二鸟!
既避开了直接触动五城兵马司背后盘根错节势力的巨大阻力,又借着整顿京营的由头,凭空打造了一支名为“巡捕营”
、实则可直掌京城治安的新力量!
有了这支听话的“平替”
,那个不中用的五城兵马司,日后找个借口就能顺势废掉!
·以退为进,请君入瓮:最绝的是那句“内帑全饷”
!
陛下难道不知道这于制不合?
他太知道了!
这根本就是个诱饵,一个算准了阁老们必然会拼死反对的陷阱!
果不其然,孙承宗、李邦华这些恪守“国体”
的老臣,立刻跳出来“力争”
,抢着把这份长期且耗资不菲的饷银包袱甩给了户部和国帑。
陛下呢?既得了里子:牢牢掌控新军人事和训练,又赚了面子:显得从善如流,还省了内帑!
这手段,简直滑不溜手,让人防不胜防!
名实分离,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