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芳,只感觉自已的世界观都要被颠覆了。
什么?
妈妈当时……没交学费?打的欠条?
那,那这些日子……
那些不退钱的委屈,那些“要吃回来”的报复心理,那些所有的理直气壮和怨恨……
原来从根基上就不该存在?
而自已,之所以能在衡河中学一直读书,竟然全都是眼前这位老校长默默资助的?
刚刚强行止住的泪水,瞬间又涌了上来。
酸涩味充斥了鼻腔和眼眶。
但她又突然想起老校长刚才“大过年不许哭”的呵斥,强行咬住嘴唇,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几乎无所适从,难看极了。
陈树仁看着她这副样子,目光又转向窗外漆黑的夜,零星几道火光飞上天空。
“我……大概是待不了多久了。”
“有时候,晚上,疼得我满地打滚啊……”
“估计我这校长,也干不长了。”
他顿了顿,视线回到那沓钱上,又朝王成芳推近了一些。
“我这些年,没攒下多少钱。”
“我这病,也治不好,不如不治。浪费。”
“这些钱,你拿着,给我把书读完。”
“你要读到大学,读到研究生,读到没人能够瞧不起你!”
王成芳像是被烫到一样,连连摆手拒绝,声音更是带着慌乱的哭腔:
“不可以的!我怎么能……”
陈树仁眼睛一瞪,熟悉的暴怒表情又回到了他脸上,厉声呵斥:
“你别逼着我又打你啊!”
右手又扬起了巴掌。
但那巴掌,最终也没有落下。
王成芳瑟缩了一下,看着校长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着那沓代表着生存和未来的钱。
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没办法的无奈。
正如之前,她没办法,只能在衡河中学里读书。
现在,她也没办法,只能接受这沉甸甸的馈赠。
她颤抖着手,拿起了那沓钱,不知道多少张纸票子,沉重的却像是铁块一样。
陈树仁见她收了钱,这才畅快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
“你拿了老子的钱,就给老子笑!”
“大过年的,哭丧着脸像什么样子!”
王成芳听闻,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可嘴角刚刚上扬,眼泪又差点决堤。
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陈树仁毫不客气地嘲笑她。
随后,竟是学着眼前少女刚才那副要哭不哭强颜欢笑的样子,夸张地扭曲起表情,做起了鬼脸。
“你看你看!你刚才就是这个鬼样子……笑得跟狗一样!”
他学得惟妙惟肖,表情滑稽至极。
王成芳看到平时一直都板着张死妈脸的校长,竟然做出如此搞怪的表情。
一个没忍住,又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窗外的鞭炮声,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而在这间简陋的小平房里,一老一少。
一个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一个的人生刚刚被迫转向。
新年,在欢声笑语中到来了。
而某些无法言说的信念,也在此刻,完成了它沉重的交接。
……………………
陈树仁校长,最终还是没撑到第二个春节。
肆意生长的癌细胞将他本就瘦削的身体啃食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最后的时光里,他疼起来几乎每每都要用头去撞墙。
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雷厉风行,甚至会跪倒在地,哭嚎着祈求医生再给他来一针杜冷丁。
好在,他没遭多久罪。
无儿无女,身后事也冷清。
最后还是王成芳这个他生前用最粗暴方式挽留下来的学生,为他料理了后事。
往好了看吧,王成芳已经给不少人料理过后事,比她的大多数同龄人都要有经验。
火葬场,公墓,注销户口……这些地方的流程怎么走,她很清楚。
送老校长走的那一天,王成芳没有掉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