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棠梨也愣了,不理解沈茵媱干嘛问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为何?
是啊,为何!
皇帝如此重视沈茵媱,到哪都带着她,给了她无上的宠爱,却迟迟不肯封她为妃。
这实在不合常理,沈茵媱不说,她也没往那上面细想,如今提起,才觉得事情很不正常。
“进宫前,我一直以为,宜贵妃是个谦恭善性的人,直到那天,她将滚烫的油茶,倒在了我的手臂上。”沈茵媱撩开衣袖,厚实的毛绒袖口下,有一片浅色的伤痕,从手腕内侧,一直蜿蜒到手肘。
她盯着那片伤疤,心底也是浮浮沉沉,飘摇不定。
“很丑陋是吗?但也比不上人心的丑陋。”沈茵媱漠然放下袖口,神情依旧倨傲骄矜,不曾流露半分哀伤怨愤;“有这道伤疤也好,可以时刻提醒我,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不要放松警惕,大厦将倾,也不过是瞬间而已,皇后就是最好的例子。”顿了顿,她道出了最后的结论,为周棠梨解惑,“有宜贵妃在,我永远都只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贵嫔。”
竟是这样吗?骄傲如沈茵媱,竟也因为宜贵妃,说出了这样失败妥协的话来。
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沈茵媱侧过身子,与她擦肩而过:“为了家族的权势,自身的地位,宜贵妃可以化身为一只最凶恶的母狼,将所有挡在她面前的人,一一咬死,现在,对她威胁最大的人,已经不是我,而是你了。”
说完这句话,沈茵媱迈开步子,朝亭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但你还有靠山,有后盾,这个能护你一家平安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皇上。”
她苦笑,这哪里是闲聊,明明就是敲打。
只是她不明白,要敲打也该去敲打大哥,敲打自己算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你是个聪明人,懂得权衡利弊。”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传来,她回头,看到了一张说陌生不算陌生,是熟悉又不算熟悉的脸孔。
面目普通的内侍站在她对面,明明是青天白日,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宛如鬼魅。
她强忍紧张,看着对方:“总不会,这宫里的每个太监,都有可能是你假扮的吧。”
“你说的没错,咱家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也可以是咱家。”
对方说的轻巧随意,她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甚至开始怀疑,皇帝,沈茵媱,隆庆帝姬,这些自己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他都能假扮。
“小姐放心,咱家还没厉害到可以随意假扮你熟悉的人,皇上就更不可能,那是以下犯上,小姐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对方倒反过来劝她安心。
她干干一笑:“刚才我与沈贵嫔之间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问是这么问,但她心里笃定,刚才两人交谈之时,此人就在周围。
“沈贵嫔的话,小姐还是多听听为妙,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你也是个聪明的姑娘,聪明人和聪明人,最是惺惺相惜。”说完,身形往后一撤,便在周棠梨的注视下,消失不见。
一阵冷风忽而掀起,穿过亭台,她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比起皇帝,那个神出鬼没的太监,才更叫人心惊。
她又在亭子边站了一阵,等冷风将心底的烦躁吹散,才举步迈步亭台。
走到外面的小道上,一阵幽幽哭声传入耳中,她举目望去,果不其然,是隆阳帝姬。
她竟然还跪在那里,这么长时间,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怕是要挨不住。
可她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别说跪几个时辰,就是几天,几个月,皇帝也是不会收回成命的。
都说君无戏言,当着文武百官,且兰使团放出的话,更是不能轻易收回。
总是要有人做出牺牲,这个人是谁也就无所谓了。
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让千千万万的将士埋骨他乡,区区一个帝姬,更是无足轻重了。
隆阳看得没准比自己还清楚,就因为身在其中,就跳脱不出来了。
哪怕知道希望渺茫,也拼着要去尝试一下。
与其说给自己希望,不如说让自己彻底绝望,好心甘情愿接受这悲惨命运。
可惜这些与她无关,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能保住自己就是天大的万幸。
隆阳帝姬跪在那里,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只知道自己已经是个彻底没有未来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