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辞此入宫城,未逾半个时辰便归,倒是略有些出乎韩尹意料。
然而慕辞前脚才回了西奉园,新帝遣来的宫使后脚便将方才殿上他未受的赐物送了来。
观此情状,韩尹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女帝此意,该不是想留殿下吧?”
却听此问,慕辞只作一声冷笑,“能强意留我之人,世未有之。”
身在异国,行事毕竟有所不便,然而听了慕辞此言,韩尹心中还是宽慰了不少。
“只是不知,此番皇上派的哪位大臣出使……毕竟瞧女帝这架势,若是等闲人来怕还真抵不住。”
慕辞在石桌旁坐着,本是望着这番旧景思忆着过往,却听了韩尹此言,便也回神而应:“无妨,就算使臣不济,我亦有法子应付。”
他曾有长留月舒之念,也只是因花非若之故,如今留绊他的人已不在此,他对这片异土自然也再无留恋。
“伯央可有书信传来?”
“方才殿下还在宫中时有飞鸽来书,伯央已出白风城之界,料算眼下应当也近了凛州东界。”
慕辞应之颔。
趁眼下在琢月京中方便,慕辞也欲在城中四处打探些消息,至少要弄明白五月廿一那日具体生了什么。
北城之中,新朝非故,慕辞尝试联络了宫里熟故的冉柏却也仅能探知曾侍先帝御前的俞惜在五月随驾前往祈山,此外同随而往的便只有昭郎贺云殊,而这两人如今也是生死未卜。
尽管贺云殊确能在等闲时稍替梁笙侍于花非若之侧,然离宫出外之时上尊断不会让他身边只带贺云殊一人,必然也令梁笙随众侍而往。
然打听的消息中却无一语提及梁笙,便可知此人当下一切如常。
如此一来,慕辞心中便有了计较,于是次日一晨便同韩尹前往南城。
花非若早在离宫前往祈山之前便留了书诏,新帝继任后迁上尊于东麓行宫居住,而前司常府掌令白薇卸职之后亦随上尊前往城南行宫。
来到南城,慕辞便弃了车乘,步行深入坊间喧闹。
城中月澜河南畔是画楼彩饰的花坊柳巷,而连桥相望的对岸便是同样茶庄酒楼。
慕辞便择了其间最为热闹繁杂的一间酒楼,入而便择了窗下一处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殿里保佣见了两人装扮华贵,一看就不似寻常散客,于是立而见快的先奉了热茶上来,“二位郎君稍坐歇安,咱家酒肆可是京中指,好酒好茶只多不少,郎君但能报出名来,便是宫廷玉露小店也有相仿。”
“两壶滴云露。”
“郎君好品,这滴云露可是咱家好酿。
这便给您上来!”
保佣吆喝着堂中往来,即刻便将佳酿送上桌来。
候人远去,韩尹方才问慕辞道:“殿下不是要来南城找人吗?”
“女帝眼线盯得紧,妄动不便,只能静候。”
说着,慕辞便提起一壶酒来递给韩尹,“此酒清烈,独有风味,也是月舒这片平原才有的佳酿,尝尝吧。”
韩尹双手接过,“谢殿下。”
随后慕辞便果然只是在安静的喝着酒,不时往窗外望一眼,却心事沉沉,眉间锁着化不开的愁色。
他们坐的这个位置恰好在酒肆楼阶旁的傍窗隅角,稍避了人来人往的纷乱,也正好能将整个大堂收进眼中。
慕辞取壶斟酒,拈杯品饮间皆不动声色的留意着纷乱间暗藏的冷刃。
“前闻去年战时,成霜为元相所谏,亦赴涵北游说诸国联盟出兵,如今他可还在朔安?”
“皇上赏识晏君,已留朝用,官拜稷中使。”
慕辞点了点头,亦将视线稍敛,又斟起杯酒,“元相身体可还康健?”
慕辞突然在这会儿问起朝云中事,韩尹心中不免些许疑惑,却还是乖乖答言:“元相身子倒是一直都算硬朗,我出征前还曾拜访过元相一回,只是比往时瘦了些。”
答言间,韩尹亦细细留意着殿下神态目光,“不知殿下……”
慕辞压低了声:“此中埋伏着承影卫。
莫为异样,照常闲聊便是。”
依慕辞后言提示,韩尹止住了自己回头的打算,便也低了声道:“女帝竟还派人盯着殿下?”
慕辞浅浅一勾唇角,似笑非笑的神态里,那双琥珀色的狼眼更显冷锐,“意料之中。”
韩尹便借着为殿下斟酒的动作,向他稍稍挪近了些,不动声色的确认了周旁并没有能轻易听到他们说话的人后,才低言问之:“殿下到底在等谁?”
“上尊的人。”
倘若祈山此事确有别疑,而于那个人也还能存一丝希望,那么上尊一定会设法联络他。
尽管上尊与他之间确实多有矛盾,但无论如何,上尊一定也不希望他死。
虽然慕辞心中对此十分笃定,而此刻等待着却仍然如坐针毡。
尽管他坚知寒漱山陵墓里的死者不是他,可心里依然是忐忑的。
来京的这一路间,他已不记得自己悄悄向上苍祈愿了多少回,只求这现世还能留给他一丝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