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亮等人回到官邸,等待着。
到了傍晚,宜都王的一份谦逊的答词终于送到了傅亮等朝臣临时居住的官邸:
“身以不德,谬降大命,不胜惊悸,何以克堪!今当暂归朝廷,展哀先帝陵寝,并与诸贤倾诉
所怀。望体其心,勿为辞费。”
就在傅亮带着白日里的无奈与惶恐将脱衣入睡的时候,侍中程道惠扣门求见。
“宜都王如此,公所亲见。王既不受命,不如待至都以后……”程道惠骨碌着双眼,望着傅亮,在烛光里,像一只伏在幽暗角落里捕食的兽,透着几分凶狠。
“至都以后如何?”
“如二王!”程道惠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侍中的职责,在于掌管奏事,直侍皇帝左右,顾问应答,献可替否。皇上法驾一出,当值的侍中就带着玉玺陪乘;殿内门下诸事也都由侍中掌管,在当时是要职——有时候,侍中的职责,就是宰相的职责。而此时,作为朝廷四侍中之一的程道惠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已先入京的宜都王之弟刘义恭,自幼聪颖,长相又俊,虽在兄弟七人中排行第五,但先帝对他的宠爱过其他任何一个皇子。也因此,义恭自小时起,饮食起居就不离帝侧。先帝为人俭朴,对诸皇子的饮食严加控制,但义恭因得异常宠爱,每索要水果及其它食物,一日之中其数难计。他怎会有如此海量?原来他得了食物,就全都分给了近侍。庐陵王义真等人从不敢求,求,也不能得。
程道惠既担任侍中日久,知道帝爱义恭,就格外奉承义恭;而义恭从帝处所得稀罕之物也往往多赐予程道惠等人。徐羡之等人既废二王,就应立新帝。立谁?程道惠极力主张迎立刚刚代庐陵王义真镇守历阳、十二岁的南豫州刺史刘义恭。他为此忙得不亦乐乎:今夕乘车求见傅令,明朝登门拜见录公。他频频以这样的理由来说服徐、傅:义恭虽排行第五,但在七兄弟中却是最得先帝厚爱的一个。先帝健在时就留意义恭,只是事突然,百事仓促,不然……若立义恭,先帝在天之灵有知,定当……但是任凭程道惠怎么说,徐、傅等都未采纳这个建议,——这也就是江陵传闻迎立义恭的由来。今日宜都王言行既如此,而傅亮惊惶至于汗流沾背,此时他以为傅亮会接受——起码会重新考虑这个建议。
半晌,傅亮出重浊的声音:
“此事有一不可再。若一而再,再而三,天下将如何处置我等!废昏立明,自古而然。若出于私心,不只对社稷有害,且对自身也无益。我等逆流而上三千里以迎宜都,正是为了以德立君;况且北有强虏,天下艰难,宜立长君。宜都有美誉,故立之;若立幼主,天下岂不认为我等欲贪得大权?逆流三千里,正可告示天下我等心之诚,心之忠。事势如此,不得再有变更。他日若有非常之事,听天由命吧!”
下剩的时间,傅亮只是在考虑着如何安排心腹到王华、王昙、到彦之的身边去任职,以便结交这些未来的新贵。每个新帝都会重用他自己的代臣,即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代臣,原是指汉文帝从代郡回京即帝位后所重用的那些带回来的僚佐,后来每当新帝即大位,那些原先跟随新帝在藩镇的僚佐在新朝被重用了,就叫“代臣”。
在侍中程道惠叩见傅令的同时,江陵府的厅事内,宜都王也正在做着将告别江陵的准备和安排。
在是否以到彦之领兵前驱以作护驾之师的问题上,僚佐们各陈利害。
“包括调集来的,现有兵众多少?”宜都王问。
“即使包括正走在路上、从宜都郡调集来的,也还不足五万人。”司马王华答。
“不如不急。缓几日,再征调巴东、建平郡。”南蛮校尉到彦之建议。
“台中若诚心迎殿下,就应穿朝服顺流而下;若台内有诈,设阴谋,江陵现有兵力也不足依仗。况且,人人披坚执锐,反而增朝野疑虑,开嫌隙之端,这样就难副远近厚望。”长史王昙表示不同。
宜都王颔赞许。
“听了王长史的话,我意已决:穿朝服,顺流而下。”宜都王边说边向王华走去,“王司马留守江陵,暂镇荆州;”然后他又走近到彦之,“褚雍州新近病亡。到校尉暂赴襄阳,代镇雍州。”说到这里,他又压低了声音,对到彦之说,“这样,纵有不测,荆州、雍州足以声援。”有了荆州和雍州,就有了西部江山。——几日前,镇守襄阳(治所在今湖北襄樊)的雍州刺史褚叔度病故。雍州,北接强虏,南邻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