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宜都王又大声对众人说:
“朝中诸公受先帝遗命,不应有背2之事;况且先帝的功臣旧将内外充溢,如今兵力又足以相制,顺流而下,又有何疑!”
七月十六日。
一只更为浩大的船队自江陵顺流而下。
傅亮率前来迎驾的朝中文武百官航行在前面,宜都王及其眷属、江陵府随行的文武官员继后。
龙舟还像来时那样,空着。
乘坐在平乘船内的宜都王刘义隆穿着宽大的紫色朝服,在他宽大的朝服内,还有一副精制的铠甲。在这艘平乘船的窗外,侍立着中兵参军朱容子;朱容子带着他所精心挑选的几名武艺高强的力士昼夜抱刀侍卫窗前,直到京都建康都衣不解带。
跟在宜都王后面的另一艘平乘船内,有随行的王妃、许姬以及一群侍女;侍立在外等候使唤的,是几个供奉于王府的太监。
紧随其后的船只,都是舱内坐满江陵府精兵强将的副船。
传递音信的,是航行于宜都王所乘平乘船旁侧的小舢板。
在前部的船上,尚书令傅亮独自站在甲板上;他时而远望葱绿的两岸,时而近观流逝的江水。
傅亮博涉经史,尤其长于文辞。自从北伐南燕之后,刘裕在军政事务中的表策文诰,都是傅亮的文笔(有些文章还被后代的昭明太子收辑在《文选》中)。在宋国初建、刘裕被封为宋王以后不久,刘裕就有了代晋受禅的想法,但又不好明说。傅亮最先悟出他的旨意,请求回京;一到京都,朝廷就征宋王刘裕入朝辅政。刘裕到了京都,也是傅亮讽晋恭帝禅位给宋,并由他草拟诏令,让恭帝抄写。刘裕登帝位以后,傅亮凭佐命功,被封为建城县公,食邑二千户;又以中书令身份兼任太子詹事,入值中书省,专门负责皇上诏命。他对刘宋王朝可谓忠心耿耿,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但这一次,在江陵迎驾的过程中,他却倍感处境的尴尬,世路的艰难。
在返回京都的途中,傅亮的思绪就像大江中的水流不停地翻滚着。到了寻阳,目睹当初蔡廓辞别上岸的渡口,他想起了蔡廓的告诫。由蔡廓的告诫,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武帝临终时太尉长沙王道怜、司空徐羡之、领军将军谢晦、护军将军檀道济和自己一道跪受遗诏的情形,那以后,营阳王与群小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宜都王在江陵的泪流满面,都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晚上,孤寂中的傅亮,就在摇曳的烛光下把他数日来的感受写成了一篇《慎演论》,以抒自己的无奈、无助以及对不可知的未来的深深的忧虑。
随后的数日,他又作诗三,其中一流露出悔惧之意:
“知止道攸贵,怀禄义所尤。四牡倦长路,君辔可以收。”
浩大的船队在长江上航行了二十三天,一路上阴晴风雨滩险流急是自不待说的。八月八日,朝中群臣迎拜于城西的新亭(在今南京城西,它地近江滨,依山建城垒,是军事、交通要地,也是时人送往迎来举行宴饮的场所)。
在迎拜礼仪的间隙,急匆匆的司空、录尚书徐羡之终于见到了相别近两个月的尚书令傅亮。而此时,儒雅的傅亮只呈现给众人一副无忧无喜的面庞。
“王似谁?”这是徐羡之最为关心的,他们对宜都王毕竟都还陌生。
“在晋景、文之上。”傅亮淡淡地回答。晋景、文,即被司马晋追尊为景帝、文帝的司马师和司马昭兄弟,他们和其父司马懿,被称为晋之三祖。
“既然如此,王必能明了我等赤心!”徐羡之自信地说。
傅亮的唇角轻动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徐羡之并未听清的词:
“未必!”
徐羡之自然不知就里,他没有看到那个令前去迎驾的傅亮非常难堪的场景。
八月十日,在拜谒了蒋山的先帝陵墓初宁陵之后,宜都王在百官的陪同下,来到了城南秦淮河北侧的中堂。百官进献玉玺,宜都王依例辞让数四,这才接受了这个国家权力的象征——玉玺,即皇帝位。随即,备法驾,自大司马门入宫,新帝刘义隆进御太极前殿;大赦天下,改少帝景平二年为元嘉元年(公元424年)。
从此,武帝刘裕第三子、十八岁的刘义隆就开始了他的一路风雨的帝王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