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都建康城的东部,有一条河流叫青溪。.它源于蒋山西南,三国孙吴时在建邺城东南挖凿拓宽,使它屈曲穿过都城流入秦淮河,长十余里,时为漕运要道,溪上设置栅栏,也是防守要地。
在九曲青溪边的一座座朝贵府中,金紫光禄大夫范泰的府第也在这里。此时,年已七十的范泰正在灯下写着什么,案边站着磨砚的仆人。
门外有敲门声。仆人打开门,看到了范家两位公子:出外任为太守的二公子范暠和在朝中任秘书丞的四公子范晔。他们是来侍奉老父就寝的,——虽然有仆人,但这为人子的礼节是不可废的: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二公子范暠一年之中六十日的假期就要休满了,明天,他就要起程。他现在是来侍奉老父,同时也是来和老父道别的。他们进来以后,仆人就退了出去。
除了老父的告诫、儿子祝愿保重的话语,父子三人还谈到了时政。当谈到徐、傅上表逊位,有诏继续视事的时候,范泰对两个儿子说:
“老父纵观古今,上下千年,从未见大臣受遗顾托,而嗣君被弑、贤王遭戮的事。真是千古奇闻!”
“后人不会忘记刘宋,大概也就是刘宋竟有此事。”二子范暠说。
时年二十八岁的四子范晔没有说话。也许是还算年轻的缘故,他的好奇心更强些。他看见父亲的书案上铺着一张快要写满的纸,笔砚还没有收起。掩饰不了他的好奇心,他就走过去拿起来端详:是上书皇帝的奏章。所奏之事,竟是要求给庶人刘义真恢复王爵的!
少帝荒**,喜好和群小厮混,年初,范泰就曾上表劝谏,希望少帝改邪归正;虽然少帝不听,但好在少帝也没有亲政,所以也就没有把他怎么样。要是少帝亲政,那么假如少帝怒了,后果是难以想象的。
范晔不动声色地把它拿给二兄。
范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范晔也随之跪下。
“如今外界议论纷纷。不肖子直言,大人见恕:此事再不可以耿直为怀!”
范晔接着二兄的话,说:
“徐、傅尚揽大权,来日如何,今尚难知。大人年至悬车,可我们兄弟还年轻,来日方长啊!”说完,他抬头看了看父亲,他害怕“大人年至悬车”这句话冒犯了老父。悬车,古人年至七十就辞官家居,弃车不用,所以也用它代指七十岁。
“非常时刻,”范暠又接着说,“一言不慎,百口难保!这是您老平时所教导我们的。”
七十之龄,岂能惩一时之快!年老的范泰看着跪地的两个儿子,示意他们起身;然后拿过那份数日来颇费踌躇才写就的奏章,“为家中百口计”,把它凑近案边那跳动不定的火苗。
范泰的奏疏新帝刘义隆没有看到,但新帝刘义隆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奏疏。
这个人叫张约之。他原是一个县令,但是他已经在几个月前被处死了。他的死,也就是因为这一纸奏疏。他的奏疏,是去年呈给少帝的,他在奏疏中劝谏朝廷不要废黜庐陵王义真为庶人并把他流放到新安郡。
刘义隆看到了中间一节:
“窃念庐陵王少蒙先皇慈厚之遇,长受陛下睦爱之恩。至于天姿夙成,实有卓然之美,宜在宽容,存善掩瑕,训尽义方,进退以序。今骤加剥辱,幽徙远郡,上伤陛下棠棣之爱,下令远近忧惶失措,天下杜口,各为身计。臣伏思大宋之兴,开基造次,根枝未繁,宜广树藩戚,亲厚以道,使兄弟之美,比辉鲁、卫,岂不善哉!……陛下宜特开宽宥,返王京都,选保傅于旧老,求四友于贤俊,引诱性情,导达聪明。凡人在苦,皆能自奋,况庐陵王天资聪颖,易加训导。且中贤之人,未能无过,过贵自改,罪愿自新。以先皇之爱子,陛下之贤弟,岂可以其小过,久致沦弃哉!”
奏疏的意思,是说庐陵王义真是先皇的爱子,有卓然之美,如今虽有过错,但应该加以教诲,不要骤加废黜流放远郡,这样做就伤了陛下的棠棣之爱——兄弟之爱;再说大宋建国日短,更应该广树藩戚,形成磐石之宗,怎么可以砍削大宋这棵大树的根枝呢!
这样的奏疏,不论是和庐陵王有过节的少帝,还是对庐陵王心怀怨怒的徐、傅,都是不能接受的。于是,那个张约之就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死。
刘义隆红着眼圈看完了奏疏。随即,是长久的沉思,默默不语。
侍立于一旁的侍中王华,知道了这份奏疏起到了作用。
这份奏疏是王华在整理营阳王的奏折时看到的。说是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