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元嘉年间的大诗人(2 / 2)

到了宫中,就该把自己近几年的想法好好和陛下谈谈。可是,谢灵运的一句话,却让陛下从诗开始和自己交谈。

“听说卿途经汨罗江时,为张邵作文一篇?”张邵时任湘州刺史。

“是的,陛下。臣为张湘州作《祭屈原文》一篇。”

“能让朕一见吗?”

“那不过是短短的数言之作,不值一提。从湘州过时,臣倒是得了几卷陶渊明的诗。”

“卿与陶渊明倒是关系好,”刘义隆一边说,一边翻看着颜延之呈上的陶诗。他见过陶诗,王弘曾向他作过介绍,并且为他带来过陶的《归去来兮》《桃花源记》和另外几诗。“王司徒任江州时,想见见陶,邀他,他却不肯前往;为他送酒,他却立即欣然酌饮,醉而归卧,与人不同。”

侍中王华旁插一句: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臣也听说陶不解音律,却常备无弦琴一张,每饮酒会意,就抚琴以寄其意。”

颜延之说:“臣与陶交游,既为诗,更为酒。臣途径寻阳,停留数日,日日至陶处,每至则大醉而归。陶为人直率,无假饰。人无论贵贱,访陶,陶就设酒相待。陶若先醉,就告诉客:我醉欲睡,卿去吧!”

三百年后那位大诗人“我醉欲眠卿可去,明朝有意抱琴来”的第一句,就是从陶处得来。

刘义隆仍在翻看着,见都是些田园之作,其中虽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句子,他也不甚留意。和陶诗“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相比,他更喜欢谢的“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和“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那样的句子。他是这样,时人也是如此,这大概和江左百余年来人们对诗文的喜好有关吧——他们觉得陶那样的诗似乎难登大雅之堂。

看着看着,刘义隆好像开始留意起什么,于是又回看,很专注地;看看,又翻看后面。原来他看到了陶诗某日,而自先帝建宋以后,却不题刘宋永初、景平、元嘉年号,只作壬戌、癸亥、甲子、乙丑。这是陶的耿介?陶的曾祖陶侃,曾是晋世显赫一时的大司马。陶要守他的臣节吗?可他早就辞了他的彭泽令归隐园田了。

刘义隆的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于是就问颜延之:

“朕邀他来京,他会应诏吗?”

这是一个问题。陶要是有他的耿介,就会摆他的架子。

听了皇上的话,谢灵运因自己也曾不应诏而面呈赧色,颜延之则显得有些惶恐。他留意了陛下翻看诗抄时的细小动作。他有些后悔,他怪自己多事,不该粗心地将这诗抄原样拿了来让陛下看。

“前朝时陶辞去彭泽令,是因为要他束带见郡里所派遣来的督邮,所以他才说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今陛下圣治,他一定会欣然从命。”督邮,是郡里的重要官员,他往往代表太守督察县乡,宣达教令;五斗米,代之县令微薄的俸禄。

这是在宽慰朕吧?刘义隆看了看说话的颜延之,心中却在说:不见得吧。

然而,颜延之终究没能和陛下好好谈谈,一是因为陶诗的纪年,二是因为殷景仁等四侍中的相继到来。但在皇上召见之后,谢灵运被拜为秘书监,颜延之被拜为中书侍郎,随即,朝廷又下诏征召陶渊明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