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西蜀乱成一团麻的时候,新任临川内史的诗人谢灵运又不甘寂寞了。.
按理说,在会稽因得罪郡守孟顗而惹了大祸之后,谢灵运星夜驰往京都,那时可谓诚惶诚恐,他也该接受这一次有性命之忧的教训,可是不。皇上虽顾惜他的谢氏风流和旧时情面任他个临川内史,但在他看来,这些年自太子左卫率到永嘉太守,由永嘉太守到回京任秘书监、侍中,其后就是托疾东归,就是被弹劾,就是由会稽辗转来到临川!这其中有徐、傅的排挤打压,有御史中丞的弹劾,更有小人孟顗的诋毁陷害,这都在他的胸中郁积成一口口恶气,而这一口口恶气有时真是让他实在难以下咽。现在到了临川,是临川需要自己,还是自己需要临川?是自己愧对了别人,还是别人愧对了自己?自己原本一个朝中三品大员,如何落到了这步田地?心中这一股股不平之气,再次让他难以静坐在郡府的斋中。
这样,官府的大事小事,他都一概不问,他和他的那一帮诗朋文友又去优游山水去了,从永城到南丰,从宜黄到安浦,游遍了临川的山水,有时甚至游到了旁郡,和当年在永嘉时没有两样,和不久前在会稽时也没有两样。
郡国的太守和内史是朝廷五品的命官,而身为朝廷命官却置所管事务于不顾,只是一味地放纵自己优游山水,这实在有亏皇化,于是御史中丞再一次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也许是由于不爱诗书的司徒生来就不喜欢什么诗人的名士风流,也许是出身寒门的彭城王要在自家的田地里杀一杀那些豪门的傲气,执政的司徒彭城王刘义康在全权处理此事时,也不顾皇上的怜惜和宽容,竟然派使者随同江州从事郑望生在山中抓捕谢灵运。
皇上的怜惜和宽容为何也救不了这样一个诗人?因为这时的刘道济正被围在成都城内,而彭城王的理由是:西蜀已乱到这种地步,江州再不能出一个赵广、程道养——诗人固然不会成为赵广,但诗人可能成为被人利用的程道养,更何况,谢的名望要比那个不知名的和尚大到上万倍!
西蜀实在是让刘义隆头痛了很久,司徒义康的理由又实在是让人不能不服;刘义隆在面见彭城王时,听他以此为辞,也只得同意出此下策——谁让谢灵运频频添乱呢!让他尝点苦头也未必不是好事。
那谢灵运在山中正游玩在兴头上,见来人带着旨意要抓捕自己,使得自己能饮尽杯中酒,不能续完口中诗,一时恶气上涌,怒不可遏,不但不受命,反而下令家中童仆和随从士兵把江州从事郑望生给拘禁起来。这也许是受了西蜀赵广的影响——赵广那样一个无名小辈竟使得天下闻名,也许是胸中郁积过多的恶气再也没有存放的地方,作为诗人的谢康乐真的动起手来,这是在谢晦之后,以名士风流著称的陈郡谢氏中又一个要和朝廷较劲的狂人,差别在于谢晦手中拿的是长矛,而谢灵运手中拿的只是一支写诗的笔。
谢灵运在率领郡中那几个有限的兵士挥戈叛逃的同时,为了宣泄心中的恶气,他再一次以诗言志:
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
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
他在诗中以子房、鲁连自比。子房,就是汉世名臣张良。张良的先人是战国时韩国人,父祖五为韩王相,秦灭了韩,张良为报亡国仇,弟死不葬,用家中资财寻求刺客,后来终于找到一个能使用一百二十斤大铁椎的力士。听说秦始皇开始东巡,张良和刺客在博浪沙(在今河南原阳县)伏击他,但误中他的副车,刺杀未果。鲁连,即战国时齐国的鲁仲连。赵孝成王的时候,秦军包围了韩国的上党,上党投降了赵国,秦又出兵进攻赵国,并在长平大败赵军,坑杀赵**队四十万人,随即进围邯郸,赵国形势危急。在这种形势下,赵、魏两国的君臣有意尊秦为帝,鲁仲连极力劝阻,誓不以秦为帝。
在谢灵运看来,自己的先人们,尤其是在保卫国家的肥水之战中立有大功的祖父谢玄等人,都是晋世名臣,自己也是在晋世袭封康乐公爵位的;而刘氏代晋建宋,别的姑且不论,单就自己从公爵被降为侯爵这一点来说——虽说那不过是改朝换代时依旧例行事,难道不多多少少让人品尝到了一些亡国的滋味了吗?那郁积胸中的,怎能没有“鲁连耻”和“子房奋”呢?
但是谢灵运的所谓“造反”,既无益州官逼民反的环境,其自身也无赵广等人善于煽动民情的计谋,或者换句话说,他的本心并没有像赵广等人那样真心要拿刀拿枪和官府对着干;他的所谓“造反”,不过是一个失意的贵族,或者说是一介满腹牢骚和怨气的诗人的一时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