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小片异常的、油腻的暗黄色痕迹。
那不是茶水留下的深褐,而是一种粘稠的、属于工业油脂的特殊污垢。
这污垢的形状和颜色,与他记忆中油脂厂机器缝隙里那令人作呕的油泥,分毫不差!
一个清晰得令人心惊的画面瞬间闪过脑海:就在刚才,在油脂厂仓库那光线黯淡、弥漫着机油和灰尘气味的角落里,刀疤脸垂在身侧的那只粗大的手掌——那手上沾满了厚厚一层油腻的污垢!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但林默的表情未曾有丝毫涟漪。
他没有理会张春来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也没有去看豆爱国带着歉意和一丝无措的神情。
他极其自然地弯下腰,仿佛只是出于礼貌要收拾自己同志无意造成的残局。
他的手指,沉稳无比地伸向了那块沾着油腻污渍的碎瓷片。
指尖触及那冰凉瓷片和上面粘腻油脂的刹那,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迅蔓延至全身,随即又被胸腔内骤然升腾起的熊熊怒火猛烈灼烧。
油脂厂地窖里女同志们绝望的眼神、周小梅提到张春来名字时那几乎要撕裂空气的恐惧、梁局长锁上机密文件时那沉重的背影……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这一刻被这块油腻的瓷片强行粘连。
冰冷的证据握在手中,真相的碎片割破伪装的帷幕。
他稳稳地捏起那块碎片,直起身时,目光极其短暂地、极其隐晦地与豆爱国布满血丝的眼睛碰了一下。
那眼神里有只有他们两人瞬间才能理解的沉重信号:有意外,有指向,更有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果然如此”
的凛然。
豆爱国的心猛地一沉,旋即又被一种冰冷的愤怒填满。
他读懂了。
林默眼底深处那份压抑的锐利,如同烧红的钢针,刺破了眼前这片令人窒息的虚伪迷雾。
“张处长,抱歉,”
林默直起腰,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因意外而起的歉意,他将那块沾着油腻污垢的碎瓷片随意地、仿佛只是清理垃圾般,放进了自己中山装的上衣口袋,“一时失手。
我们这就收拾干净。”
张处长脸上肌肉剧烈地抽动了几下,方才被打断的暴怒和此刻被对方那近乎无视的态度激起的邪火交织在一起,让他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死死盯着林默那只放瓷片进口袋的手,又猛地转向地上的狼藉,眼中酝酿的风暴几乎要喷薄而出。
“收拾?”
张处长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因极度的克制而微微颤,“不必了!
这里是市公安处,不是你们分局的食堂!”
他猛地向后靠回宽大的皮质座椅,椅背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强行压制着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既然你们口口声声强调程序和职责,”
他重新开口,语调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那好,按照组织程序,你们分局必须就此次行动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决策点,每一个参与人员,尤其是行动前所谓的‘群众线报’来源,”
他刻意加重了这几个字,目光如刀,“立即、详细、全面地写成书面报告,加盖分局公章,由梁局长签字确认后,第一时间送到我这里来!
不得有任何遗漏和隐瞒!”
他一拍桌上的文件堆,出沉闷的响声,“我要看到你们对纪律的敬畏!
明白吗?!”
“明白,张处长。”
林默回答得干脆利落,声音平稳无波。
豆爱国也梗着脖子,从喉咙里挤出沉闷的一声:“是!”
“出去!”
张处长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多看一眼都觉得烦躁,猛地一挥手,指向门口,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烦和驱逐之意。
林默没有再看张处长,也没有看那个沉默如阴影的刀疤脸。
他转过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门口。
豆爱国紧跟在后面,脚步略显沉重,带着尚未完全平息的怒火和劫后余生的紧绷。
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办公室里那令人窒息的空气和两道冰冷刺骨的视线。
冰冷的走廊依旧深长空旷。
豆爱国紧走两步,与林默并肩,压着嗓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妈的…那张脸…跟吃了死苍蝇一样难看!”
林默没有立刻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