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兴州城的寒风还在窗外打着旋儿,徐大志裹着一件军大衣,坐在家里书房,盯着手里那份厚厚的方案书,眉头拧成了疙瘩。
桌上还摆着半碗没喝完的小米粥,一碟腌萝卜,年味儿还没散尽,可徐大志心里头那点热乎气,已经被这份“彩电厂生产车间改良方案”
给浇得差不多了。
方案是赵宏递上来的。
赵宏是他挖过来不假,也是是厂里的技术骨干,脑子活络,肯钻研,就是有时候……太理想化了点。
这不,他这份方案,写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但只适用在长红那种模式。
“重复环节,优化;可取消环节,取消;可合并环节,合并……”
徐大志低声念着,手指在纸面上划过。
赵宏连作业分工怎么调整、工装设备怎么重组、甚至零件规格变了之后流水线怎么跟着动,都写得明明白白。
最后还附了一份“生产流程改革重点”
,什么零浪费、废止搬运、全工序流水化自动化……一条条,一款款,看得徐大志脑仁儿疼。
平心而论,这方案做得是真不错。
徐大志心里跟明镜似的,要是真照这么干,加上年前刚谈妥的那条新生产线,生产成本唰唰往下降,降个百分之四十大有希望。
到时候,就算彩电零售价压下去百分之三十,利润空间照样不小。
这对竞争越来越激烈的彩电市场来说,是没啥大问题的。
可问题是……这动静也太大了!
徐大志仿佛已经看见车间里被折腾得底朝天的模样:机器挪位,线路重铺,工人们都得重新培训,整个生产秩序得乱上一阵子。
这哪里是改良?这简直是要给生产车间动一场大手术,还是不开麻醉药的那种。
他暗自嘀咕:“这真是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看着挺好,下手真难啊!”
还不如干脆划块地,重新建个新车间来得痛快!
但这话他没法跟赵宏说。
徐大志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缸子,抿了一口浓得苦的酽茶。
他有个秘密,一个没法对任何人言的秘密。
一种叫“集成电路”
的东西,薄薄的一片,就能顶现在笨重的显像管一大堆功能。
他是知道未来的电视机,像画框一样薄,能挂在墙上,色彩鲜艳得晃眼的。
他清楚地知道,现在厂里押宝的这种显像管彩电,红火不了几年了。
眼下这波行情,就像是夕阳落山前最后那抹绚烂的晚霞,看着好看,但天黑转眼就到。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把全部家当投进去,给这“夕阳产业”
添置一套可能很快过时的顶级装备,而是想办法让现有的工人和设备挥出最大效能,攒足弹药,等着迎接那个“集成电路”
时代的到来。
可这能跟赵宏说吗?说他徐大志做了个梦,预见了未来?赵宏非得觉得他过年喝多了老白干,还没醒酒不可。
他只能把这份焦虑,死死按在心底。
“唉……”
徐大志叹了口气,把方案书合上。
窗外,邻居家的小孩正放着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透着年节的喜庆,却更衬得他有点心烦意乱。
他欣赏赵宏的才华和干劲,这份方案凝聚了赵宏无数个日夜的心血,确实是最适合当前小麦电子彩电业务的方案,也完全契合他明面上提出的“降本增效”
的目标。
他几乎能想象出赵宏交上方案时,那期待被认可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技术人对完美方案的执着和自信。
“徐董,您觉得怎么样?”
赵宏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徐大志当时只能含糊地应着:“嗯,看了,看了……老赵,辛苦你了,想法很好,很全面,我再仔细衡量一下……”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起步子。
泥土地面有些返潮,踩上去带着一股寒意。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时间不等人啊。
市场不等人,技术变革更不等人。
如果完全按照赵宏的方案来,投入巨大,万一那边集成电路技术突破得快,这边刚改造完的生产线就可能面临刚上岗就下岗的尴尬境地,那损失可就海了去了。
但如果不改,成本下不来,在眼下这价格战愈演愈烈的节骨眼上,小麦彩电竞争压力也大的,或许好过的日子,就等不到新技术成熟的那一天。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