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外有个枫桥镇,镇东头有家"
醉秋楼"
,开着一爿百年老酒坊。
坊里最金贵的不是那三进院的雕花门脸,是后园那排埋在桂花树下的酒瓮——最小的也有两人高,最大的能装下两石糯米。
老辈人说,每只瓮里都封着半坛故事,最老的那只"
醉秋"
瓮,装的是清康熙年间老掌柜用雪水酿的头茬女儿红。
阿昭是醉秋楼的小东家。
她生在酿酒坊里,落地时父亲正往新瓮里撒下第一把酒曲,便取了"
昭"
字,意为"
酒之明"
。
从小她蹲在酒坛边看伙计翻醅,看老师傅看花摘酒,七岁能尝出糟醅里的蜜香,十岁能背出二十八道酿酒口诀。
老掌柜常拍着她的小脑袋说:"
咱醉秋楼的酒魂,将来就在你手里。
"
可天不遂人愿。
阿昭十五岁那年染了肺痨,咳得整宿睡不着。
她裹着棉被坐在酒窖台阶上,看月光透过木格窗在酒瓮上淌成银水,忽然对守夜的老父亲说:"
爹,等我走了,把我葬在醉秋瓮里。
"
老掌柜的手一抖,酒碗"
当啷"
摔碎在地上。
他跪下来搂住女儿,见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窝青得像浸了墨:"
好端端的,说这些胡话作甚?"
阿昭摸出块帕子,帕角绣着朵小酒花,是她十二岁时偷学的针线活:"
我总梦见那瓮里有光,像星星落进了酒里。
或许那瓮里该有个伴儿。
"
她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一片猩红,"
再说了,醉秋楼的酒方子,我记不全。
要是哪天我走了,您把我知道的都写在陶片上,和我埋在一处。
等等哪天该有人知道的,自然会来取。
"
老掌柜没应。
他觉得这是女儿烧糊涂了,只当是回光返照时的胡话。
谁料转年春上,阿昭的咳声真的轻了。
她能坐起来喝半碗藕粉,能在檐下看燕子衔泥,甚至还能帮着伙计往酒坛上贴红签。
直到芒种那天夜里,她突然叫醒父亲,说自己要去"
醉秋"
瓮里看看。
酒窖里点着桐油灯,照得酒瓮泛着琥珀色的光。
"
醉秋"
瓮就立在最里间,瓮口蒙着块红绸,结着个同心结。
阿昭伸手扯下红绸,露出瓮沿上细密的酒渍,像一圈凝固的琥珀。
她摸了摸瓮身,转头对父亲笑:"
爹,这瓮里有酒香,还有还有桂花香。
"
老掌柜喉头哽住。
他记得三十年前埋这只瓮时,坛口压了把干桂花,说是图个吉利。
如今三十年过去,桂花早该烂成泥了,可阿昭竟闻见了香。
"
该埋我了。
"
阿昭轻声说。
她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粗麻纸,"
这是我记的酒方子,有二十八道,还有三道没试成功的。
您把我放进瓮里,把这些纸压在我身边。
等等哪天陶片上的字显了,您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
老掌柜跪下来,把女儿抱进瓮里。
瓮底垫着新晒的稻草,还带着太阳的暖。
他把阿昭轻轻放好,又把那些麻纸一张张理齐,压在她胸口。
最后盖上瓮盖时,他听见女儿在他耳边说:"
爹,别难过。
我要给醉秋楼的酒,添点新的故事。
"
瓮盖落下的瞬间,阿昭看见眼前闪过一道金光。
她想起小时候蹲在酒窖里,看阳光透过酒坛上的水痕,在墙上画出彩虹。
原来那些她以为模糊的记忆,都藏在酒瓮的影子里,此刻正慢慢清晰起来——她看见自己三岁时打翻的酒坛,五岁时偷尝的酒曲,七岁时跟着师傅看花摘酒的模样。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她在病榻上写的最后一笔:"
桂花酿需以新收糯米,佐以中秋前采的金桂,封瓮百日,待月圆之夜启封"
原来,有些东西根本不用写在纸上。
三年后的清明,老掌柜带着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