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o章 琵琶引(1 / 3)

暮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青石板路,破庙的残檐在风中吱呀作响。

檐角铜铃早没了声响,只余半截褪色的红绸在风里打旋儿,像极了谁没说完的话。

老瞎子倚着供桌打盹,怀里的琵琶却醒着。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背那道裂痕——那是二十年前,他被亲兵拖出帅帐时,琵琶撞在青石阶上磕的。

那时他还是镇北将军府的席乐师,公子阿昭才十二岁,总爱趴在他膝头学拨弦,说等自己做了将军,要带着爹的琵琶去边关,让胡人听听中原的音律。

"

爷爷,您又在这儿歇晌?"

童声惊得老瞎子一个激灵。

他抬头,见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踮脚够供桌上的供果。

破庙里的观音像早没了金漆,泥胎脸上爬满蛛网,倒比供桌上的烂桃还寒碜。

小丫头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腕子上系着根红绳,绳结处露出半截银锁片——和他藏在破棉袄里的那半块,纹路严丝合缝。

"

莫碰,那是给菩萨的。

"

老瞎子摸索着摸出块硬馍,"

吃这个。

"

小丫头却不接,反而伸手去碰他的琵琶:"

这琴真好看,弦儿怎么不响呀?"

老瞎子的手顿在半空。

他突然想起,阿昭最后一次摸这把琵琶,也是这样的小手,指尖还带着奶气。

那天他被押着出府门,回头望时,看见阿昭扒着朱漆大门,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

他刚要喊,亲兵的马鞭就抽过来,抽得他眼前金星直冒。

"

小丫头,你叫什么?"

他鬼使神差地问。

"

巧儿。

"

小丫头歪着头,"

我娘说,等收了稻子,就带我来庙里还愿。

她说她说我爹要是活着,定是个弹琵琶的好手。

"

老瞎子的喉咙突然紧。

他摸出块碎银塞给巧儿:"

拿回家给你娘,就说就说破庙的老瞎子给的。

"

巧儿攥着银子跑远了,红绳上的银锁片在夕阳里闪了闪。

老瞎子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那锁片的形状有些眼熟——像极了当年他亲手给阿昭打的长命锁。

那年阿昭周岁,他在府里当乐师,用攒了三年的月钱打了这对锁片,一只刻着"

长"

,一只刻着"

命"

后来后来府里遭了大火,他抱着阿昭从火场里冲出来,半块锁片掉在了瓦砾堆里。

是夜,老瞎子在庙后的老槐树下打坐。

秋虫在草窠里唧唧复唧唧,他摸出琵琶,指尖轻轻一勾,《平沙落雁》的调子漫出来。

这曲子他从前常弹给阿昭听,说是雁群南飞,总有归期。

突然,庙外传来粗重的脚步声。

七八个提刀的汉子踢开破门,为的是个穿玄色短打的壮汉,刀鞘上缠着褪色的红绸——和供桌角那截红绸,原是同一块。

"

老东西,倒会享清福。

"

壮汉踢翻供桌,烂桃骨碌碌滚到老瞎子脚边,"

老子们在这山里蹲了半月,连只野兔都没逮着,你倒有闲心弹琵琶?"

老瞎子的手按在琵琶上。

他能听见刀刃出鞘三寸的轻响,能听见壮汉喉结滚动的震颤,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里那丝颤的欢喜——二十年了,他终于又听见了阿昭的声音。

当年他被卖去军中当乐师时,小阿昭追着他跑了三条街,哭喊着"

爹莫走"

,那声音,和眼前这壮汉的尾音,像得紧。

"

军爷可是来听曲儿的?"

老瞎子把琵琶往怀里拢了拢,"

小老儿最会弹《十面埋伏》,说的是楚汉相争,垓下之围"

"

住嘴!

"

壮汉的刀往前送了送,寒光擦着老瞎子的鼻尖划过,"

老子要听的是《将军令》,要听你夸我当年如何提刀斩将!

"

老瞎子的手指在弦上一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突然笑了:"

军爷可知,《十面埋伏》里最妙的是哪段?是埋伏,是鸡鸣山小战,是九里山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