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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一个穿着靛青粗布衫的妇人显了形,她的脸肿得像面馒头,左眼窝空着,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
我是周铁牛的娘。
"
她的声音带着回音,"
那年大旱,我家铁牛去张府借粮,张员外要拿我闺女抵。
铁牛说要命有一条,要人没门儿,张员外就指使护院把我推进了井里。
我挣扎着爬出来,爬到张府门前,求他们救救我闺女"
她的手按在胸口,那里有个碗口大的疤:"
他们把我捆在马厩里,用烙铁烫我的胸脯,说我贱骨头。
我疼得昏过去,再醒过来时,闺女已经没了"
茶棚里的灯笼全灭了。
黑暗中,有人听见张员外的田庄方向传来狗叫,有人在抖,有人攥紧了拳头。
"
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
妇人的魂体突然变得清晰,能看见她脖子上深深的勒痕,"
我找了二十年,求过土地公,拜过城隍爷,可张员外每年清明都去庙里烧高香,菩萨都护着他直到今日,遇见陈先生"
她的目光转向陈三秋,眼里有团火:"
您的醒木沾着忠臣的血,带着义士的魂,今日终是撞破了这桩冤!
"
陈三秋跪在地上,捡起块碎木。
那木头还有余温,像他太爷爷当年揣在怀里的温度。
"
张员外!
"
他突然吼了一嗓子,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落,"
你害死周家母子的事,今儿个我就说给全县人听!
"
第二日清晨,青阳县的城墙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县太爷坐着八抬大轿来了,张员外穿着簇新的绸衫跟在后面,脸上挂着笑。
可他刚下轿,就被人揪住了衣领——是昨夜在福来茶馆的瓜皮帽老学究,手里举着本旧账册:"
张员外,这是你二十年前的地契!
柳家村那三亩地,根本不是你买的,是强抢的!
"
"
还有这个!
"
卖豆腐的王婶挤到前面,手里攥着块染血的碎布,"
这是周铁牛妹妹的裙子,我在张府后院的枯井里找到的!
"
人群里炸开了锅。
县太爷的脸白了又青,突然一拍惊堂木:"
升堂!
"
公堂上,张员外的护院们跪了一地,哭嚎着说"
没见着什么周家母子"
。
可陈三秋站在堂下,把二十年前的细节说得一字不差:"
周铁牛的娘左腕有颗朱砂痣,后颈有个月牙形的疤;周铁牛的妹妹左耳朵缺了块,是因为被张员外的小妾揪的"
县太爷派衙役去柳家村查证,回来时腿都软了——周铁牛的瞎眼老爹还活着,床头摆着个银锁,正是当年被抢的;村东头的老槐树下,埋着周家母子的骸骨,尸身上还穿着二十年前的粗布衣裳。
张员外在大堂上跪了三天三夜,最后断了气。
县太爷革了职,带着家眷连夜逃了。
陈三秋站在福来茶馆门口,看着围观的百姓往他怀里塞煮鸡蛋、米糕。
有人要给他钱,他摇头:"
我这醒木碎了,可嘴还在。
往后要说的话,比这木头还硬。
"
那天夜里,他收拾行李时,在碎醒木的缝隙里现张泛黄的纸。
展开一看,是他太爷爷的字迹:"
此木承忠义之气,遇奇冤则鸣。
鸣则碎,碎则冤雪。
"
雨停了。
陈三秋背着个蓝布包袱上了路,包袱里装着他的醒木碎片,还有半块没吃完的米糕。
路过柳家村时,他看见新立的碑,上面刻着"
沉冤昭雪"
四个大字,碑前有个穿靛青衫的老头在烧纸,火苗里飘着股熟悉的香——是乌木的味道。
后来有人说,听见青阳县的说书人讲完这桩事后,惊堂木的碎木里渗出了红水,像血。
也有人说,每到月圆夜,福来茶馆的房梁上会飘起个青灰色的影子,轻轻说:"
好个口诛笔伐,亦可惊魂。
"
陈三秋却只是笑着。
他把碎醒木用红绳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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