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大河涨了水,浑浊的浪头拍着青石码头,溅起的水雾裹着槐花香,漫过半塌的渡亭。
老艄公蹲在船头补竹篙,斑白的头被风掀得乱蓬蓬,像团没梳开的棉絮。
他膝头搁着块磨得亮的铜铃铛——这是规矩,要渡河的人先摇铃,他听了声儿,再决定是否开船。
"
叮——"
第一声铃响惊飞了芦苇丛里的白鹭。
老艄公抬头,见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搀着个老妇人,老妇人咳得直不起腰,额角浸着冷汗,衣襟上还沾着药渍。
汉子腰里别着把柴刀,刀鞘磨得亮,倒像是常走山路的。
"
老丈,行行好,我家娘犯哮喘,要去南边镇子里看大夫。
"
汉子搓着粗糙的手,指节上还沾着泥,"
我给您磕响头成不?"
老艄公没接话,眯眼盯着汉子的手。
那双手背上有几道新划的口子,像是被荆棘刮的,倒不像杀人的。
他伸手把老妇人扶上船,又帮汉子提了药包:"
上来吧,不收钱。
"
"
叮——"
第二声铃响来自岸上的青石板路。
来者是个穿月白衫子的书生,腰间挂着方方正正的布囊,一看就是装书的。
他站在渡口望了望,从怀里摸出块碎银:"
老丈,我赶去府城查案,船钱在此。
"
老艄公摆了摆手:"
查案的?"
他盯着书生的眼睛,那双眼清得像山涧水,"
上来吧,也不收钱。
"
"
叮——"
第三声铃响最闷,像是有人攥着铜铃的手在抖。
老艄公抬头,见个戴斗笠的汉子站在阴影里,斗笠边缘往下滴水,不知是汗还是雨。
他摘了斗笠,露出张紧绷的脸,左眼皮上有道刀疤,从眉骨斜到下颌。
"
我要过河。
"
声音像砂纸磨石头,"
多少钱?"
老艄公没接话,伸手摸向船桨。
船桨是他吃饭的家伙,也是识人的尺——善者的手抚上去温温的,恶者的手却带着股子凉气,像刚摸过刀刃。
戴斗笠的手刚碰到船桨,老艄公就皱了眉。
那手背上全是细密的疤痕,指腹有层厚茧,左手小指少了半截——这分明是握刀握出来的。
再看他的鞋,鞋帮沾着暗红的泥,像是没洗干净的血。
"
不渡。
"
老艄公把船桨往怀里一收。
戴斗笠的汉子突然笑了,露出颗金牙:"
老丈莫不是怕我赖账?我身上有银子。
"
他拍了拍腰间的布囊,"
够你买十艘新船。
"
"
千金不渡恶者。
"
老艄公把船往岸边推了推,"
你且去码头那头问问,我这船只渡善人。
"
戴斗笠的汉子脸色变了,手按在腰间的刀把上:"
你可知我是谁?"
"
我不知你是谁,"
老艄公抄起船桨,"
但我知道,你这双手沾过血。
"
这时,月白衫子的书生突然开口:"
老丈且慢。
"
他从布囊里掏出块木牌,"
我是新科进士陈九皋,奉圣谕查河工贪墨案。
这贼人正是我们要抓的江洋大盗刘二狗,上个月在山东杀了三个镖师!
"
戴斗笠的汉子瞳孔骤缩,转身就要跑。
孝子怀里的老妇人突然挣扎着坐起来,指着他的后背喊:"
他后颈有朱砂痣!
我儿子说,当年害他的正是这样的人!
"
老艄公的船桨"
啪"
地拍在船板上。
他早看出这汉子不对劲——方才摇铃时,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急,是因为怕。
可他能怎么办?船太小,一次只能载两人,总不能把孝子和清官留在岸上。
"
都上来。
"
老艄公突然说,"
我渡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