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连绵的阴雨,缠缠绵绵落了足有半月,将青石板路浸润得湿滑如镜。
窑神庙前,青烟却执拗地升腾着,带着焦灼与不甘,在湿漉漉的空气里盘旋。
镇上最好的窑工陈守拙,此刻正跪在庙前冰冷的石板上,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蜿蜒而下,浸透了他洗得白的布衫。
他双手合十,嘴唇翕动,无声地祷告着,浑浊的老眼里,映着那座在雨幕中沉默矗立的、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天工窑”
。
“师父,雨这么大,您身子骨要紧啊!”
徒弟林生撑着油纸伞跑来,声音里满是担忧。
他看着师父瘦削的背影,那背脊曾像山岳般挺拔,如今却微微佝偻,仿佛不堪重负。
陈守拙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座窑,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林生,你不懂……这‘雨过天青’釉,是师父一辈子的念想。
若再不成,这把老骨头,怕是就真要埋在这窑火里了。”
他一生痴迷于瓷器,尤其对那传说中“雨过天青云破处”
的绝世青釉,更是魂牵梦萦。
他耗尽家财,寻遍名土,反复试验,终于配出他心中最完美的釉料配方。
然而,天意弄人,接连三次开窑,那寄托了他所有希望的瓷瓶,不是釉色暗,便是布满细密的裂纹,宛如美人脸上狰狞的疤痕。
每一次失败,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狠狠剜去一块肉。
雨势渐小,天色却愈阴沉。
陈守拙挣扎着站起身,不顾林生的劝阻,踉跄着走向窑口。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冰冷的窑砖,那上面还残留着上次窑火灼人的余温。
他猛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都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用手帕捂住嘴,手帕上,赫然绽开一朵刺目的暗红血花。
“师父!”
林生惊呼,抢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陈守拙。
陈守拙却推开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窑内,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点火!
最后一次……为师,要再看一次窑火!”
林生含泪点头,指挥着几个帮工,再次点燃了窑火。
火焰轰然腾起,舔舐着窑壁,出沉闷的咆哮。
陈守拙坐在窑前的一张旧藤椅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风干的石像。
他的目光穿透熊熊火光,仿佛看到了那完美的青釉在窑中诞生,温润如玉,澄澈如天。
窑火映着他苍老的脸,那上面交织着期待、恐惧,还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
三天三夜,窑火不熄。
陈守拙也三天三夜未曾合眼,未曾离开窑前半步。
林生端来的粥汤,他原封不动地放在一旁。
他只是看着那火,听着那风箱单调的呼哧声,生命仿佛正随着窑火一点点流逝。
第四日清晨,窑火渐熄。
窑内温度尚高,热浪扑面。
林生和帮工们准备等窑完全冷却再开窑,这是规矩。
然而,陈守拙却猛地站了起来,那动作快得不像个病人。
他一把推开拦阻的林生,嘶吼道:“开窑!
现在就开!”
他赤红着双眼,亲手拿起铁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撬开了沉重的窑门。
一股夹杂着灰烬和热浪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窑内。
窑火余烬中,那尊寄托了陈守拙一生心血的青釉大瓶,静静矗立。
然而,当光线完全照进去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瓶身釉色依旧暗沉,更可怕的是,一道巨大的裂纹,如同狰狞的蜈蚣,从瓶口一直蜿蜒到瓶底,将整个瓶子彻底毁掉!
“不——!”
陈守拙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那声音里包含了所有的绝望、不甘和心碎。
他猛地向前扑去,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那布满裂纹的瓶身,仿佛要抓住自己破碎的人生。
滚烫的瓷瓶灼烧着他的手掌,出滋滋的轻响,他却浑然不觉。
“师父!”
林生惊恐地冲上前。
就在这时,陈守拙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倒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窑砖上。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能看透瓷土脾性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窑顶,最后一丝光亮,随着那尊碎裂的青釉瓶,永远熄灭了。
窑神庙的钟声,沉闷地敲响,为这位一生与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