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后来怎么了?”
苏婉儿轻声问。
“后来他们在甲板上赏月,陈远知失足落水但这不是意外”
李慕言的声音变得沉重,“我听见了推搡声,听见有人说‘寒门子弟,也配夺魁’”
苏婉儿的指尖停在琴弦上,微微抖。
“陈远知可还有家人?”
她低声问。
李慕言静听片刻,摇头:“他家乡遭了瘟疫,父母早亡,只有一个未婚妻,听说他溺亡,投河自尽了”
琴音戛然而止。
苏婉儿怔怔望着河水,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苏姑娘,你还好吗?”
李慕言关切地问。
苏婉儿拭去泪水,强笑道:“只是为这苦命人伤心。”
第三夜,苏婉儿带来一壶酒。
她说夜寒需暖身,实则自己连饮三杯,面色绯红,眼中却有决绝之意。
“李公子,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她问。
李慕言望着茫茫雨幕,轻声道:“信。
但我更信,亡魂徘徊不去,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被人记住。”
苏婉儿苦笑:“若亡魂要的不仅是被人记住呢?”
画舫行至秦淮河最宽阔处,雨势突然变大,噼里啪啦砸在船篷上,如万马奔腾。
李慕言神色骤变,他听到的不再是零碎片段,而是一场完整的谋杀——
“五十年前不,更早这里是刑场”
他声音颤抖,“一个官员被诬谋反,满门抄斩行刑那日也是这样的雨夜”
苏婉儿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那官员姓什么?”
李慕言努力分辨着雨中的声音:“苏他姓苏!
名文正,官至礼部侍郎”
苏婉儿的手猛地一颤,酒洒了一半。
“苏文正他有个小孙女,那夜被奶娘偷偷带走,幸免于难”
李慕言继续道,“奶娘将她交给一户姓苏的远亲抚养”
画舫中死一般寂静。
许久,苏婉儿才幽幽开口:“那你可知道,诬告苏文正的是谁?”
李慕言凝神细听,面色越来越白:“是是赵、陈两家联手构陷!
就为了一部失传的琴谱和一方古砚”
苏婉儿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凄楚:“赵家公子、陈家才子原来都是仇家之后!
难怪爹爹临终前,要我誓复仇”
她转向震惊的李慕言,泪眼婆娑:“李公子,你可知我为何来找你?因为我家中长辈听说你能通幽冥,怕你揭穿我家世,特让我来试探。
可谁知谁知你让我听到了全部的真相!”
李慕言怔怔望着她:“那你要如何复仇?”
苏婉儿摇头,泪如雨下:“我本已计划周全,接近赵家公子,毒杀陈家老爷可这三夜听你讲述那些亡魂的哀伤,我突然明白了复仇只会让仇恨延续,让更多亡魂在雨中哭泣”
她站起身,对着茫茫河水跪下:“祖父、父亲,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女婉儿今日违背誓言,不再复仇。
但求你们安息,但求冤屈得雪”
说罢,她转向李慕言,郑重一拜:“多谢公子,让我在复仇之前,先听到了原谅的可能。”
李慕言扶起她,二人相视无言。
画舫缓缓靠岸,雨势渐小。
第四夜,雨依旧,李慕言独自登船。
这一夜,他听到了更多、更深的秘密——
有商女为保全情郎性命,自愿沉河;有文人甘愿顶替挚友赴死;有官员以命上谏,血染奏章;有士兵在出征前夜,与心爱之人河畔诀别
百年来,秦淮河底埋葬的不仅是冤屈与仇恨,更有挚爱、忠义与牺牲。
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黎明时分,船家老徐看见李慕言的白,惊得说不出话来。
“公子,你的头”
李慕言淡然一笑,摸出最后几枚铜钱放在老徐手中,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后来,有人说他在城郊开了间私塾,专收贫寒子弟;也有人说他出家为僧,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只有苏婉儿知道,他临走前托人送给她一封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
“雨声说话,说的不是仇恨,是放不下的人间情爱。
我已听过太多,愿余生静默。”
苏婉儿没有再复仇,她变卖家产,建了一座善堂,收容战乱中流离失所的孤儿。
赵家、陈家的后人遭遇变故时,她还暗中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