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动静。
我刚趴好,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吴大人带着几个侍卫来了。
他穿着厚厚的官袍,外面还裹着大氅,脸上却没什么血色,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往牢里多看。
侍卫搬来桌椅,他就在离牢门几步远的地方坐下,如坐针毡。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牢房里突然有了动静。
一阵极其诡异,像是骨头节在被硬生生掰动的“咔吧”
声响起。
只见原本直挺挺躺在地上的陈阁老,手脚开始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姿势扭曲、动弹,然后,他竟慢慢地,慢慢地坐了起来!
他的脑袋耷拉着,脖子像断了一样。
猛地,他抬起头!
我吓得差点叫出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那双眼睛!
之前清亮的眼睛不见了,只剩下两个黑窟窿,不是眼白和瞳孔分开的黑,而是整个眼眶里充斥着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墨黑!
没有光,也没有任何情绪。
吴大人和他带来的侍卫显然也吓坏了,几个人同时往后一仰,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
陈阁老的嘴巴一张一合,出的声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根本不是人的嗓音,尖利、扭曲,像是用铁片在刮瓷碗,又夹杂着无数细碎、混乱的杂音,仿佛有几百个人在他喉咙里同时嘶吼、哭泣、狂笑!
“桀桀……呃呃……嗬嗬……”
这声音钻进耳朵,我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一阵阵恶心头晕袭来。
吴大人强作镇定,一拍桌子,声音颤:“犯……犯官陈廷敬!
皇上有旨,问你话!
你……你与塞外蒙古诸部,私下勾结,意图谋反,可有此事?!
还不从实招来!”
陈阁老(或者说,附在他身上的那个东西)那颗长满白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向吴大人。
那两个黑窟窿直勾勾地“盯”
着他。
那股非人的鬼语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刺耳,语极快,夹杂着更多无法理解的音节。
但这一次,我竟然从那些混乱的音节里,依稀捕捉到了几个断续的词!
“……火……乾清宫……腊月初八……”
吴大人身子猛地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外面的雪还白。
那鬼语还在继续,声音忽高忽低,像是夜枭在哭:“……三更……桐油……张太监……灭口……”
“住口!
你给我住口!”
吴大人像是被蝎子蜇了屁股,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陈阁老,声嘶力竭地尖叫,整个人都在抖,“胡说八道!
妖言惑众!
那是走水!
是意外!
!”
我趴在通风口外,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乾清宫大火?腊月初八?那不是二十年前,先帝还在时,宫里烧死好几十个太监宫女的那场大火吗?都说是不小心走了水,难道……
陈阁老喉咙里出更加响亮的、类似呛咳般的诡异笑声,那纯粹的鬼语如同诅咒,毫不留情地继续倾泻:“……吴知节……你……献计……烧死太子……嫁祸皇后……升官……爵……”
“不是我!
是皇上!
是皇上他——”
吴大人彻底崩溃了,双手抱头,出野兽般的嚎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说太子不服他……要……要扫清障碍……啊!
!
别过来!
别过来!
!”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猛地推开想要扶他的侍卫,转身就连滚带爬地往外跑,结果脚下一绊,一头撞在冰冷的石墙上,顿时鲜血直流,人也软软地倒了下去,不知死活。
那几个侍卫也早就吓破了胆,抬着吴大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牢房里瞬间只剩下“陈阁老”
一人。
他保持着坐姿,那两个黑窟窿,竟然缓缓地、缓缓地转向了我藏身的通风口方向!
我浑身血液都凉透了,手脚冰冷,动弹不得。
然后,我清晰地听到,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笑意的声音,从牢房里传出,直接钻进我的耳朵:
“小兄弟,外面天寒地冻的,既然来了,就进来陪老夫喝一杯吧。”
是他原本的声音!
可他不是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