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骨髓的麻木;手臂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尘土,呛得他肺管子生疼。
他像一台上紧了发条、却即将散架的破烂机器,机械地重复着搬、运、码的动作。眼前只有滚烫的砖块,耳边只有监工的呵斥,只有中午能喘口气,啃一个杂粮饼。
等到夕阳西沉,李四终于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离开砖窑。浑
身像是被拆开又重新草草拼凑过,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
他领到了今天的工钱——二十个铜子儿。监工克扣了十个,理由是“有两车砖码歪了,扣工钱”。李四麻木地接过铜钱,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攥着铜子儿,再次来到济生堂。这次,他买到了半副最便宜的止咳散。剩下的钱,在街角买了三个最劣质的、硬得硌牙的杂粮饼,又买了一些糙米,就什么也不剩了。
等到天黑的时候,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漏风的破木门,家里一片死寂。
老娘蜷在炕角,咳得撕心裂肺,气若游丝。
女儿缩在角落的草堆里,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昨天淋了雨,孩子也病了。李四的心猛地一沉。
他手忙脚乱地给老娘喂了药,又想把女儿抱起来。孩子烧得迷迷糊糊,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声音微弱得像小猫叫:“爹……饿……冷……”
李四看着手里仅剩的两个硬饼,再看看病弱的老娘和烧得滚烫的女儿,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酸楚猛地冲上鼻腔。
他把稍软一点的饼掰碎,用水泡开,一点点喂给女儿,另一个饼,他掰了一大半给老娘,自己只啃了最小的一块。
那硬饼刮过干涩的喉咙,像吞下了一把沙子。
到了深夜,他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土炕。
老娘痛苦的咳嗽声,女儿急促的呼吸声,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屋外是死寂的黑夜,屋内是绝望的喘息。
他借着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血泡、裂口和老茧、被砖窑高温和尘土侵蚀得不成样子的手。这双手,养活不了一家三口,救不了老娘,也护不住女儿,至于老婆……早就已经死了。
许多的事情,像无数根针,扎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
为什么?凭什么?!
没日没夜,累得像条狗,为什么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连一副救命的药都买不起?
为什么那些管事、掌柜能吃得脑满肠肥?为什么监工可以随意打骂克扣?
老天爷,你瞎了眼吗?!
我好累……累得骨头都要碎了……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都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这怨毒、绝望、疲惫到极致的念头,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早已不堪重负的心智,纯粹的、深沉的、对生命本身的巨大怨念,如同实质的黑色烟雾,从他枯竭的心底升腾而起,浓烈得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个时候——
似乎有什么东西滴在自己的身上,黏糊糊的。
李四叫了一声,声控灯亮了起来,他看了一下被滴到的位置,发现是一团粘稠的黑色粘液,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说不清这是生理上的不适还是心理上的反感,看到那团黑影时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晕眩,仅仅只是盯着那块黑斑就让他有干呕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