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眯着眼,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翻腾的水雾和混乱的船只,死死锁定在那些粗大铁索的每一个连接处、每一处沉船固定的铁爪上。
外界的一切喧嚣——哭喊、碰撞、弩矢的尖啸——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九条恶蛟般的铁索,以及它们如何咬合、如何受力、如何在奔腾的浊浪冲击下微微震颤的每一个细微动态。他紧抿着唇,下颌绷出一道刚硬的线条。
李璃雪的呼唤像一根针,刺破了他专注的茧。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吸了一口气,胸膛明显地起伏了一下,仿佛要将这黄河的暴戾和沉重都吸入肺腑。
“看到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稳定,像一块投入狂涛的磐石,“九条索,沉船为桩。索是‘九环连心’,环环相扣,硬砸一处,力分九路,徒劳无功。”
他手中的青冈木棍无意识地微微转动了一下角度,棍尖在甲板上划过一道无形的弧线。
“那怎么办?”如兰急得跺脚,岸上弩车的绞弦声再次吱嘎作响,如同催命符。
石憨的目光没有离开铁索,瞳孔深处却仿佛映入了另一幅奔腾不息的画面——船头前方,一股巨浪狠狠拍在河中央一块嶙峋的礁石上,瞬间撞得粉身碎骨,化作万千白沫。
然而,就在这破碎的浪头尚未完全落下时,后方一股更雄浑、更凶猛的巨浪已咆哮着涌至,毫不留情地碾压过前浪的残骸,带着更狂暴的力量,再次狠狠撞上礁石!
轰!
浪花更高,水声更烈。
一次,两次……后浪推着前浪,力量层层叠加,永无止歇,直至将礁石彻底淹没。
石憨的眼眸深处,骤然爆开一点精芒!
那是一种顿悟的火花,一种绝境中抓住唯一稻草的决绝果敢。
“浪!”他几乎是低吼出声,握着青冈棍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指节惨白,“后浪推前浪,一浪叠一浪……力生于地,起于足,发于腰,贯于臂,凝于梢……九劲连环,叠浪而进!”
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的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
一股无形的气势以他为中心骤然勃发,仿佛他瘦削的身躯瞬间与脚下这条颠簸的船、与这条愤怒的黄河、与这片压抑的峡谷融为了一体。
“璃雪!”石憨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稳住船队!给我争取时间!如兰!”
“在!”如兰精神一振,腰杆瞬间挺得笔直,眼中燃烧着战意。
石憨的目光锐利如电,扫过下方浑浊汹涌的河面,语速极快:“带水性最好的弟兄,潜下去!那些沉船的铁爪是根基,但水下必有连接薄弱处!找!找铁索与沉船咬合最松动的点,找被水流冲击最猛的地方!用凿子,用锤子,给我狠狠地敲!动摇它的根基!”
“明白!”如兰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把扯下身上湿透碍事的外袍,露出里面紧束的劲装,对着身后几个早已等候的精悍水手一挥手,“会水的,跟我下饺子!”
话音未落,她已如一条灵巧的鲶鱼,一个猛子扎入了翻腾着黄沫的冰冷河水中,身影瞬间被浑浊吞没。
几个水手紧随其后,噗通噗通的落水声被巨浪的咆哮掩盖。
“石憨!你……”李璃雪看着石憨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心头猛地一紧。
“我去破索!”石憨的回答只有四个字,却重逾千钧。他不再多言,脚尖在湿滑的船板上猛地一点,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他没有选择直接扑向最近的前方铁索,而是身体在空中一个不可思议的拧转,青冈木棍的棍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侧前方一艘因碰撞而失控打横的漕船高高翘起的尾舵上。
嗒!
一声轻响淹没在水声中。
那巨大的尾舵猛地一沉,船身剧烈一晃。而石憨却借着这一点微薄的反震之力,身形再次拔高,如同掠过水面的雨燕,朝着第二艘船的桅杆扑去。
他的动作快得只在人眼中留下模糊的残影,每一次落点都精准地选择在船只最不易倾覆、又能借到最大力量的部位——坚固的船楼飞檐、粗大的系缆桩、甚至是被巨浪抛起的浮木。
他并非在飞行,而是在这混乱的、随时可能倾覆的死亡水域上,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接力跳跃!
每一次脚尖或棍尖的轻点,都伴随着船身的剧烈摇晃和船上人的惊呼,但他瘦削的身影却在这惊涛骇浪之上,划出了一道不可思议的、逆流而上的折线,目标直指最前方、也是最高大、最坚固的那艘充当主锚的沉船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