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下山(1 / 3)

    他偷偷瞥向旁边的方丈——那胡须被汗水黏在下颌,灰布褂子肩上磨出一道道脏污的深痕,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每一次挥锄都稳定地落下,翻起一大块顽固的硬土。

    一种无声的力量从老方丈微弓的脊背里传递出来。

    净心猛地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忍住掌心钻心的疼,再次高高抡起那把磨得发亮的铁镐!

    这一镐带着全身的力气砸下去,“咔”地一声脆响,半截深埋地下的灰白老根应声而裂!

    碎木屑迸溅起来。

    “好!”旁边的监院慧明粗声赞了一句。汗水从他同样精悍的鬓角滚落。

    山门外,迁单的队伍拖拖拉拉,像一条灰头土脸的残破水流。

    在几位监查僧严厉目光的护送下从一条崎岖的山道缓慢挪动着。

    这是他们来的道路,为表虔诚,不走大道,走的是这样崎岖不平的山道。

    现在仍然从这条路被押送下山。

    其中一人,剃度前在城中曾是一名被方丈斥为“油腔滑调”的婚庆司仪,此刻回头最后瞥了一眼巍峨耸立的山门。

    那曾经“谈佛论道”于名利之间挥洒自如的意气风发早已消散,只剩下满身汗臭和手腕上深紫色勒痕的糙汉一个。

    他身上那件被强行剥下的海青底下,暴露出一件领口磨得起毛、袖口沾着油渍的灰格子化纤衬衫。

    脖颈处一条细细的金链。

    在清晨惨淡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无比刺目的俗世光芒。

    他回头这一瞥,目光如同秃鹫,钩子般刮过恢弘的山门牌楼、飞檐斗拱的大殿、钟鼓楼高耸的剪影。

    就在他收回目光,几乎要隐入山门外那排茂密古柏的阴影时,耳朵却捕捉到一种奇特的声音。

    不是驱逐他们的当值僧低沉严厉的呵斥,也不是身旁同样被迁单者压抑的呜咽。

    那声音带着一种沉闷的、规律的节奏,从遥远的后山方向穿透树林,隐隐传来。

    笃——笃——笃——

    声音沉重、缓慢,像某种巨兽的心跳,又像开山的战鼓。

    它敲在耳膜上,震得人心头发颤。

    旁边的另一个胖子,剃度前是个小有家财的木材商。

    此刻正费力地提了提裤子——那宽大的西裤在他滚圆的腰身上松松垮垮,眼看就要掉下去。

    他也停下了脚步,茫然地侧耳:“听啥呢?这动静……”

    司仪嘴角艰难地扯动一下,一个干涩的、带着强烈自我嘲讽的笑纹浮现出来:“还能是啥?咱们的方丈大和尚……”

    他伸手指了指后山的方向,声音像是磨砂纸刮过铁皮,“领着他那帮‘贤僧’下地呢!”

    “真佛爷不坐莲花台,改拿锄头镢头了!新鲜吧?”

    他那混迹江湖、擅于撩拨气氛的油滑腔调,此刻只能挤出最辛辣的酸葡萄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