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裴迪:乱世浮沉里的文人风骨(3 / 3)

    两人一见如故,裴迪把杜甫请到府衙里,摆了一碟青菜、一壶浊酒,就聊了起来。杜甫说自己从长安逃出来后,一路颠沛流离,先到奉先,又到秦州,最后才到成都,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裴迪说自己在长安的遭遇,说探监王维的惊险,说蜀州百姓的难处——两个经历过乱世的文人,越聊越投机,越聊越觉得相见恨晚。

    从那以后,杜甫就常来蜀州找裴迪,两人一起登城远眺,一起去郊外的寺庙上香,一起在江边散步。蜀州城东有个东亭,亭边种着几株早梅,每到冬天,梅花就迎着寒风绽放,是蜀州难得的景致。

    那年腊月,裴迪约杜甫去东亭赏梅。两人踩着薄雪,慢慢走到亭子里,亭子周围的梅花已经开了,白色的花瓣上沾着雪,像一个个小灯笼,寒风一吹,花香飘得很远。杜甫站在梅花树下,看着远处的江水,叹了口气:“裴使君,你看这梅花,开得这么好,可咱们这些人,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裴迪也叹了口气:“是啊,乱世之中,能有这片刻的安稳,算是幸运了。”两人坐在亭子里,喝着酒,聊着天,杜甫看着梅花说:“裴使君,我想写首诗,和你赏梅的心境。”裴迪笑着说:“好啊,我倒要看看子美先生的妙笔。”

    杜甫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写完递给裴迪,题目是《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里面有两句:

    “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

    裴迪反复读着这两句,心里一阵发酸——“幸不折来”,是说幸好没有折下梅花,不然看着落花,更会伤怀岁月的流逝;“若为看去”,是说要是多看几眼这梅花,只会勾起自己的乡愁啊!

    这哪里是在写梅花,明明是在写乱世里的羁旅之痛!裴迪想起离开长安时的情景,想起王维还在京城,想起蜀州百姓的苦难;杜甫想起死去的儿子,想起漂泊的日子,想起长安的亲人——两句诗,道尽了两个文人的心酸与无奈。

    “子美先生,你这两句诗,写的不是梅,是咱们的心啊!”裴迪红了眼眶。杜甫也叹了口气:“裴使君懂我。这乱世里,能找个懂自己的人,不容易啊。”

    从那以后,两人常常在东亭唱和,杜甫写《寄裴施州》,裴迪就写《酬杜员外》;杜甫写《陪裴使君登岳阳楼》,裴迪就写《登岳阳楼和杜员外》——他们的诗里,没有风花雪月,只有乱世的疾苦,只有百姓的眼泪,只有文人的良知。杜甫后来在诗里说“裴生信英迈,屈起多才华”,这不仅仅是夸裴迪有才华,更是赞他在乱世里,依旧保持着文人的风骨——重情重义,心怀百姓。

    永泰元年,裴迪因为身体不好,辞去了蜀州刺史的官职,准备回长安养老。杜甫特意从成都赶来送他,两人在蜀州城外的渡口告别,江水滚滚东流,像他们走过的乱世岁月。“裴使君,此去长安,路途遥远,你多保重。”杜甫握着裴迪的手,眼泪掉了下来。裴迪也红了眼眶:“子美先生,你也要保重,希望有朝一日,咱们能在长安再聚,一起看辋川的梅花。”

    船开了,裴迪站在船头,看着杜甫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江边的雾霭里。他摸了摸怀里的诗稿,有王维写的“万户伤心生野烟”,有杜甫写的“幸不折来伤岁暮”——这些诗,不仅是文字,更是乱世里的真情,是文人的风骨,是他们一路走来,最珍贵的念想。

    乱世浮沉,有的人丢了良心,有的人忘了初心,可裴迪没有。他冒险探监,救知己于危难,是为“义”;他心怀百姓,在蜀州救济流民,是为“仁”;他与杜甫唱和,共诉乱世疾苦,是为“情”——这“义”“仁”“情”,就是一个文人最硬的风骨,比黄金还珍贵,比山水还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