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客房,卫生间内。
冰冷的水流持续不断地从水龙头中涌出,发出悦耳规律的汩汩声。
查理双手死死撑着冰凉的洗手台边缘,几乎要将上半身压在坚硬的平面上。
他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晶莹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缓慢滑落,在下颚处汇集成更大的水滴,最终坠入洗手池中。
他的胸膛仍在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随着大脑逐渐恢复清醒,重新开始运转,只觉一阵灼热的感觉自胃部翻涌而上,带着令人作呕的酸涩。
或许是过度饥饿所致,又或许是激烈翻涌的情绪退去后残留的遗骸与泡沫。
查理心里清楚,最主要的原因无疑是后者。
他又一次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掬起一捧冷水,将整张脸狠狠埋进去。
刺骨的凉意短暂地压下皮肤之下的燥热,把他粗暴而直接地拉回现实。
他机械地漱了口,听着水流在口腔中来回晃动的声响。
随后低下头,“咕咚”几声,将水全部吐进白得刺眼的洗手池中。
口腔里隐隐泛开一丝铁锈味,像是不小心把某块碎裂的内脏也一并呕了出来。
……错觉,这只是错觉而已。
查理闭了闭眼,感受着额前的水珠顺着被润湿的睫毛,一滴滴坠落。
他在心底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只是错觉,只是大脑在欺骗自己而已。
久病成医,凭借着这几个月的经验,他很清楚自己刚刚经历的究竟是什么。
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急性发作,是身体和大脑在面对那些难以承受的记忆和情绪时,一种痛苦却正常的生理反应。
就像是免疫系统对外来者的排斥——只不过这一次,入侵者是他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这种脆弱而危险的状态绝不能持续下去,不能让扶幽他们过分担心。
为此,他必须尽快让自己恢复到那个看似正常的状态——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查理没有强行命令自己“不要想”,或者“忘记它”。
他太清楚了,那样做只会适得其反,让被压抑的情绪以更凶猛而不可控的方式反扑回来。
他打算采用裴医生曾耐心教导过他们的方法——五感接地(Groundg)。
那是通过有意识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的感官体验和外部环境上,来激活副交感神经系统,从而缓解急性焦虑、让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的一种心理疏导方式。
查理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
重新睁开眼睛时,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寻找并默数出五样可见之物——
泛着金属冷光的水龙头、洁白无瑕的瓷砖墙壁、搁在口盅里的牙刷、架子上整整齐齐挂着的毛巾,以及镜中那个眼眶发红、显得有些陌生的倒影。
他注视着镜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许久,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接着,集中精神去感受四种截然不同的触感——
冷水残留在他脸上的刺骨冰凉、陶瓷制洗手台的坚硬稳固、身上睡衣布料的柔软亲肤,以及脚底拖鞋的温度与韧性。
然后,放缓呼吸,侧耳倾听,分辨出周围的三种声音——
像是永远不会停歇的流水汩汩声、自己仍旧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门外隐约传来的交谈声。
再来,是轻轻吸气,捕捉并辨认出弥散在空气中的两种气味——
洗手液留下的淡淡柠檬清香,以及从水龙头里带出的、极其微弱的铁锈味。
那不是血腥味,绝对不是。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强调着这个事实。
最后,仔细品味着口中残留的、唯一的一种味道——
是宾馆一次性牙膏略显单薄的薄荷气息——而绝不是令人不安的血腥味。
当5-4-3-2-1的步骤逐一完成,查理缓缓伸出仍在微微颤抖的手,彻底拧紧水龙头。
当最后一滴水也落入洗手台后,卫生间彻底陷入一片寂静。
查理闭上眼,进行了几次深长的腹式呼吸,努力驱除脑海中翻腾的杂念。
他拿起毛巾擦去脸上的水渍,把注意力集中在毛巾纤维带来的温柔触感上。
终于,查理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与紊乱的呼吸都在逐渐回归到一种更加平稳可控的节奏。
尽管悲伤与疲惫仍旧挥之不去,但那种几乎要将人吞没的窒息感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的安定感。
查理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