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颤,却字字咬得清晰。
“可那终究是实打实烙在我黑牙命里的印记,躲不开,也抹不掉。”
他垂下头,盯着自己那双沾过无数血污、结满厚茧的手,仿佛在看一段冰冷漆黑的歧路。
“这些年我只管把它们死死摁在心底最阴仄的角落,不敢碰,不愿想。
以为不去看,便能当作从未生可这般自欺欺人,换来的不过是心肠一日冷过一日,看世间万物都蒙着一层灰”
“觉得人人皆负我,皆可杀!”
他嗓音里透着一股子过往的戾气和迷茫。
“在那之前我觉着这天下人皆与我为敌,都该死!
我握刀时,心湖里不起半点波澜只觉得是他们欠我的,是这世道欠我的!”
言至此处,他霍然抬头,目光直直撞上苏凌,复杂难言,有痛楚,有困惑,却也有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光,如同阴霾云层后竭力透出的一丝天光。
“直到撞见苏大人您。”
黑牙的声音沉了下去,却反添了几分沉甸甸的真切。
“我行刺,您擒我,刑加我身按我过去的浑噩念头,这便是不死不休的血仇。
可您未取我性命。
您与我讲道理,替我谋生路,予我选择”
“您将我当作一个‘人’来看待。”
他顿了顿,似在笨拙地捕捉那陌生而滚烫的情绪。
“我这才恍惚明白些许或许这世上人心,不是非黑即白、‘善’‘恶’二字就能简单划开的。
有人面善心恶,有人面相凶恶,内里或许还存着点未冷的血气。”
“而我手上沾的血,造下的孽,不管起因如何,那就是孽,是债”
“是债,就得还。
是孽,就得担着。”
他语气沉凝,竟有几分勘破迷障后的清明。
“过往种种苦痛不能、也不该再成为我往后持刀作恶的由头。
所以”
他似卸下万钧重担,又似主动扛起了更沉重的东西。
“今日,我愿将它们摊开来,说与大人听然后,试着放下。
往后是赎罪还是偿命,我黑牙”
“都认。”
苏凌静聆其言,目光温润,隐有嘉许。
他并未急切追问,只是缓缓颔,沉声道:“能直面疮痍往事,需大勇气;能知非而求新路,更是难得。”
“黑牙,你说得在理,往事可作镜鉴,却不可成心牢。
说出来,是放下,亦是新生。
苏某愿闻其详。”
黑牙闻之,身躯微松,复又因那即将揭开的旧疤而绷紧。
他长叹一声,叹息里裹满了岁月沉甸甸的砂石。
他缓缓闭目,复又睁开,目光恍若穿透眼前静室,投向了遥远而惨痛的过去。
黑牙的声音变得缓慢而低沉,如同从幽深古井中提起浸满寒水的绳索,带着陈年的泥沙与刺骨的凉意,开始了他的讲述。
黑牙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从尘封多年的记忆深井中艰难打捞而起,带着岁月的泥沙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涩意。
“我的家乡昕阳郡,算不得什么富庶之地,山多田薄,但水土养人,也养了几分穷地方的硬气。”
他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雨夜,眼神却空洞,仿佛看到了极远处。
“我家在那郡下一个小县里,家父是县衙里的主簿。”
他说到“主簿”
二字时,语气里带着一种久远而复杂的情绪,似是敬畏,又似是怀念。
“官儿很小,九品或许连品阶都未必有,搁在龙台这等地方,怕是比不得哪位贵人家门口迎客的门房。
但在我们那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也算是个体面人了。
掌着些文书案牍,协助县令打理钱粮刑名,手里多少是有些实权的。”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骄傲,却又迅被苦涩淹没。
“可我爹他是个清官,或者说,是个迂腐的读书人。
县里人都说他学问好,是咱们县里头一等的学问人,字也写得极漂亮,公文案卷做得一丝不苟。”
“但他不懂,或者说是不愿去懂那些官场上的迎来送往、人情世故。
同僚说他清高,上司嫌他不通融,底下人或许敬他,但也未必真亲近他。”
“家母”
黑牙的语气柔和了些许,仿佛提及一片温暖的旧时光。
“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不识字,但性子极好,贤惠,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