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纪委留置点的夜,像凝固在巨大墨玉里的琥珀。
没有窗户的廊道永远昏黄,惨白的冷光源被深橄榄绿的防撞墙面吸得干净,只留下勉强够看清脚下的轮廓。
消毒水的气味在这里是唯一的主角,冰冷、浓郁,渗入墙壁和皮肤,把人的神经都麻痹得迟钝起来。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唯有头顶36o度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那恒定、几乎听不见的运作嗡鸣,像一只永远监视着猎物的昆虫复眼。
王德局长的单人房,在走廊的尽头,是整个“翼楼”
最里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固定在水泥地上的窄床,一张同样无法挪动的薄边方桌,一把椅子。
床铺铺叠得异常整齐,连一丝褶皱都难以找到,仿佛这里从没躺过人。
白炽灯管冰冷的光线均匀地铺在每一个角落,没有影子可供躲藏,让王德原本就有些虚胖的脸颊显得更加浮肿苍白。
他穿着一件褪色起球的深蓝色圆领毛衣(这是他自己唯一坚持留下的衣物),整个人陷在方桌边的椅子里,身子几乎蜷成了团。
桌上的那本最新版的《国土政策法规汇编》摊开着,纸页边缘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但书签的位置似乎已经很久没动过。
他对着桌面上一小块被灯光映出暖晕的塑封塑料呆。
那是他女儿小慧念初一那年春游的照片,照片里她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绒线帽,在初春的山坡上笑得无比灿烂,比山脚下星星点点的迎春花还要明亮。
这照片是他申请了三次,层层汇报最终获得纪委负责人“特批”
,才得以在严格的留置规定下留下的唯一一样私人慰藉。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照片坚硬的塑封表面,指尖偶尔会极其轻微地掠过女儿定格的笑脸。
那眼神浑浊,疲惫得如同被水泡过的旧报纸,深处却凝固着一块坚硬的、绝望的冰。
女儿的笑脸像一个温暖的鱼钩,钓起他胸腔深处某种细微的、几乎要让他窒息的刺痛。
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哽着,每一次咽下的动作都带着艰涩的摩擦感。
空气里死寂得可怕。
只有一种低沉持续的嗡鸣,不知是空调换气系统的呼吸,还是他体内血液在耳膜边缘撞击的回声。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这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如同细小冰晶,钻进他的肺腑深处。
门外传来两声节奏精确、间隔均匀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金属刮擦声。
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足够塞进东西。
两个叠放着的白色一次性塑料餐盒被放在门内侧的水磨石地板上。
没有话语,没有眼神接触。
门随即被轻轻带上,“咔哒”
一声轻响,落锁。
锁舌撞击的声音在这种死寂里被无限放大,敲打在王德的心尖上,震得他眼皮猛地一跳。
他慢腾腾地扶着桌子站起来,膝盖出轻微的脆响,腰背因为长时间僵硬而佝偻得厉害。
动作迟缓得像一个被抽去了能量的老旧机器。
他走过去,弯腰,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揭开了餐盒盖子。
米饭是凉的,粘连成团。
一片看不出肉色的红烧冬瓜躺在另一边油汪汪的汤水里,几粒葱花也蔫头耷脑。
他拿起筷子,在那团冰冷的米饭上戳了戳,留下几个小小的孔洞。
他夹起一块冬瓜,极其缓慢地送进嘴里。
冬瓜没有味道,只有一股冷藏过久的板结感,冰冷、滑腻地堵在喉咙口。
就在这麻木咀嚼的瞬间——
“哗啦!”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绝对寂静中如同惊雷坠地的纸张翻动声,从他刚刚合上的《法规汇编》书页间隙里传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精准地刺穿了王德如同死水的心潭!
他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僵!
冬瓜差点掉落在凉饭上。
他浑浊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极其警惕的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起了波纹。
他极其缓慢地放下筷子,动作近乎凝固地转过身,目光死死锁在那本厚厚的《法规汇编》上。
心脏在他枯槁的胸腔里猛地擂动起来,咚咚撞击着肋骨。
刚才……那声音?书是他上午翻看过的,他记得很清楚,合上后那几张夹杂在法条页面之间的旧报纸复印件被他压得很实。
这突然的翻页声……哪里来的?
是风?没有窗,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