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万千张扭曲的人脸,每一张都在无声地哀嚎。
随着最后一声爆裂,一尊百丈高的魔神从岩浆中升起,它的身躯由无数光的锁链编织而成,每根锁链都缠绕着半透明的魂魄,那些是历代陨落在无光海的勇士与帝王。
魔神的眼眶里跳动着两团幽蓝的鬼火,它张开血盆大口,将整片海域的黑暗都吞入腹中。
这尊魔神被后世称为“原始天魔“,亦有“巨凶兽“的恶名。
它诞生的刹那,天地法则便开始崩坏——昼夜颠倒,四季冻结,连神灵居住的九重天都降下血雨。
人祖为了杀死巨凶兽,失去了一身的皮肉,还有自身的空窍,一切都将消亡,作为观众和后来人,我们看重的究竟应该是过程还是结局?
人祖最后一次抚摸自己的脸。
皮肉正在他指缝间剥落,像一片片晒干的蛇蜕。
空窍里灌满北风,呼啸着提醒他此刻的处境——他正跪坐在太古刑台上,脚下是巨凶兽喷吐的毒雾凝成的冰晶。
那些棱角分明的冰粒折射着血色残阳,在他支离破碎的躯体上割出细密伤口。
“值得么?“苍老的声音从云端坠落。
九嶷山的祭司们早已化作石像,唯有他们的喉骨还在风中摇晃,重复着千年前同样的诘问。
人祖没回答。
他的牙齿正在脱落,舌尖尝到铁锈味的释然。
三百年前那个雪夜,巨凶兽的阴影第一次笼罩中原时,有个牧童冻死在它蹄印凹陷的雪坑里。
那孩子的母亲用最后半碗黍米熬了羹汤,泼向兽群溅起的火星点燃了整片草原。
后来他总梦见那簇火,以为自己记住的是燎原的壮烈,直到此刻才看清火焰里扭曲的面孔——全是那些自愿走进刑场的人。
刑台四周的青铜柱早已被酸液腐蚀成青绿色,像极了江南梅雨季霉的旧绸缎。
人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巨凶兽的模样。
那时他还不是人祖,只是个在山涧浣纱的少年。
春水漫过他脚踝时,河床突然裂开猩红的缝隙,兽爪撕开地表的姿态,与他后来在青铜鼎上篆刻的甲骨文“祭“字如出一辙。
“你终究走上了这条路。
“刑台下的影子突然开口。
人祖抬头望去,看见自己的倒影悬浮在空中,眉眼间还带着浣纱少年时的温润。
他这才惊觉,原来剥离皮肉的过程如此缓慢——就像春蚕吐丝,当意识尚能感知疼痛时,身体早已成为提线木偶。
巨凶兽的独目突然迸青光。
人祖感觉空窍里的北风骤然凝固,化作千万根冰锥刺入骨髓。
三百年前那个雪夜的牧童,此刻正在他溃散的瞳孔里复活。
女人泼出的羹汤在雪地上灼烧出焦痕,火焰舔舐过的冰晶里,无数张面孔正以他看不懂的古老语言吟唱着祷词。
“你看,他们在为你续命。
“倒影轻笑,指尖划过人祖正在消融的颧骨。
青铜柱上的霉斑突然活过来似的蠕动,化作细小的甲骨文爬满他的躯干。
人祖忽然明白,那些自愿赴死的祭司从未真正离去,他们的魂魄早已与刑台融为一体,就像春蚕吐尽最后一缕丝,只为在灰烬里留下重生的可能。
刑台开始崩塌时,人祖终于看清了巨凶兽的真容。
那不是传说中狰狞的恶魔,而是具泡在琥珀里的婴孩骸骨。
它的每根骨骼都生长着水晶簇,折射着历代祭司们临终前的面容。
当最后一片皮肉从指骨滑落时,人祖突然听见江南梅雨打在青瓦上的声响,混着浣纱溪畔捣衣的杵声,还有牧童母亲熬羹时陶罐碰撞的叮咚。
“原来如此。
“溃散的魂魄在琥珀光芒中舒展,像极了挣脱丝线的飞蛾。
人祖终于读懂刑台上那些甲骨文的真意——它们从来不是诅咒,而是封印着所有祭司记忆的琥珀。
当他的魂魄彻底融入那具婴孩骸骨时,三百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原来被称作“蚀骨之刑“的,从来不是巨凶兽的毒牙,而是人类甘愿为渺茫希望赴死的执念。
多年后,有个说书人在茶馆讲述这个故事。
他说人祖的魂魄化作春蚕,世世代代啃食着巨凶兽的水晶骨骼。
也有人说看见江南烟雨里有个浣纱人,指尖永远沾着洗不净的血渍。
只有刑台上残留的青铜锈迹知道,每当月圆之夜,那些甲骨文就会重新活过来,在月光里跳一支献给所有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