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过一扇敞开的窗户,赵樽便驻足片刻,指着屋内新做的杉木桌椅、以白灰抹平的墙面为张阁老细细解说。
工匠们见到王爷走来,纷纷放下活计行礼,赵樽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劳作,眉宇间带着惯常的肃穆,却在对张阁老说话时透出几分难得的温和。
“西厢房是学生寝舍,二十人一间,全部采用火炕设计。”
赵樽推开一扇漆味未散的木门,“苍州冬日苦寒,不能让孩子们冻着。”
张阁老探身望去,只见丈余长的通铺上铺着崭新草席,每张炕位都标注了编号,墙角立着统一制式的松木衣箱。
穿过栽着月季的庭院时,大胖头咋呼又洪亮的笑声惊起了檐下的麻雀。
“爷爷,您瞧这食堂的灶台!
韩蕾特意让砌成双眼回风灶,一顿饭能蒸三百个馍!”
他拍着滚圆的肚皮比划,“韩蕾说孩子们正长身体,伙食万万亏不得。
咱们清水县自个儿有养殖场,隔天就见能荤腥。
平日主食是去年收的玉米、土豆和红薯,逢年过节还有白面馍馍吃!”
张阁老颤巍巍抚过教室上过油漆的窗棂。
阳光透过新装的玻璃,将室内照得透亮。
水泥地坪平整如镜,墨线弹出的格痕尚未磨灭……
这样明亮规整又透着新奇的地方,竟然是学堂?
老人恍惚看见穿着粗布衣裳的稚童们端坐在书桌前,正在听他授课,朗朗书声穿堂而过——
“有教无类”
四个字在他唇齿间无声滚动,枯瘦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颤。
他思绪飘回昨日初入拖木沟棱堡的时刻。
那时马车驶过瓮城,箭塔上黑光闪闪的武器曾让他心惊。
他的孙子大胖头当时挥舞着短胖的胳膊,唾沫横飞地讲述朝廷讨伐军如何在棱堡外折戟。
大胖头说:“朝廷大军的箭矢压根够不着墙头!
那些官兵连块墙皮都没蹭掉就屁滚尿流的撤啦!”
而从棱堡通往清水县的官道更似桃源秘境。
庄稼在田野间翻滚着碧绿的波纹,农人扶着锄头立在田埂上说笑,见到赵樽一行便摘下草帽欢呼。
有个赤脚小儿抓着蚂蚱跑来,被韩蕾笑着揉乱头。
那些在地里劳作的农妇穿着粗布衣裳,裙摆沾着泥点,眼底却盛着比京城闺秀更亮的光。
此刻站在学堂院中,张阁老望着屋檐下悬挂的青铜铃铛轻叹。
世人皆言苍州王谋反,可在这里,他看到了百姓眼里的光,看到了民心所向,这片穷山恶水之地,分明焕着他毕生未见的生机。
暖风拂过新漆的门楣,带来远山松涛的呜咽,张阁老忽然明白赵樽为何敢邀他前来。
因为,不管外人怎么说——沧海横流处,自有青天在上。
四处逛了一圈,一间教室里突然传来隐隐的读书声。
现在已有孩子来这里读书了?
张阁老兴趣大起,立刻快步朝着那间教室走去。
赵樽和大胖头跟在身后,连连叫他慢点。
推开教室的门,原来是十几个年轻夫子正坐在课堂上听韩蕾讲课。
韩蕾挺着个大肚子站在讲台上,身上的衣裳有些紧绷。
她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指着黑板上的拼音,正在教夫子们学习。
她的肚子真的像吹气球似的,快要赶上别人六个月的肚子了。
见赵樽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齐声道:“见过王爷。”
赵樽向众位夫子介绍身旁的张阁老,语气恭敬:“这位是本王的恩师,张阁老。”
张阁老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的目光在黑板上那些奇特的符号与韩蕾圆润的腹部之间流转,最终落在韩蕾因站立过久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老人混浊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
他见过太多怀着子嗣在家中静养的贵族女子,却从未见过这般大着肚子仍立于讲台的女子。
众人寒暄已毕,张阁老目光落在黑板上那几个略显奇特的符号上。
“ao”
、“ou”
、“iu”
。
他不由得捋须沉吟,眼中浮起几分困惑,开口问道:“韩姑娘,这些弯弯绕绕的,是什么新式记号?”
来苍州的一路上,他与韩蕾有过几次交谈,觉得韩蕾颇有学识,便尊称她韩姑娘。
韩蕾闻言轻笑,走到讲台前拿起那本厚重字典,随便翻开一页,指尖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