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把整艘船裹得密不透风。科林握着舵盘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指腹在磨损的木纹上反复摩挲——那是他亲手刻的防滑纹,此刻沾着雾水,滑得像抹了层油。船桅顶的风向标吱呀作响,黄铜箭头在雾里泛着冷光,却始终定不住方向,活像只没头的苍蝇。
“再这么飘下去,干粮撑不过明日晌午。”莉齐蹲在舱口翻木箱,粗麻布口袋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找出最后半袋燕麦饼,饼边已经发潮,咬下去带着股霉味。小姑娘皱着眉把饼掰成三块,最大的那块往我手里塞,“姐姐你吃,我昨晚偷藏了山楂干。”她掀开衣角,露出用布巾裹着的小包,暗红色的果干上还沾着细密的糖霜,是上个月在码头用三串贝壳换来的。
科林突然吹了声短促的哨音,三短一急,是“有异常”的信号。我攥紧莉齐塞来的燕麦饼,饼渣簌簌落在衣襟上。他指着左舷方向,雾幕里浮着个灰黑色的轮廓,像块被海水泡胀的礁石,却比寻常礁石多出些规整的棱角。“是船?”莉齐把山楂干往我兜里一塞,抄起船板上的木桨,桨柄上还留着她用烧红的铁丝烫的小太阳,“还是岛子?”
“都不是。”科林从舱底拖出铁皮望远镜,黄铜镜身被他擦得锃亮。他眯着眼看了半晌,突然低笑出声,镜筒往我手里一塞,“自己瞧。”镜片里的雾渐渐散开,露出座木质了望塔,塔顶的横杆上悬着面褪色的红旗,旗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山楂花——那是矿道队的记号,当年我们在井下通风口挂的安全旗,都是这个样式。
“是老霍的了望塔!”莉齐突然蹦起来,木桨“哐当”砸在船板上。她扒着船舷往外探,辫梢的红布条在雾里一甩一甩,“我认得那旗杆,去年他帮我修木车时,用的就是这种松木!”
船缓缓靠近塔基,才发现了望塔建在块半浸在水里的礁石上,塔身缠着密密麻麻的山楂藤,藤上挂着青绿色的果子,被雾水打湿后像缀了层碎钻。塔门是块厚重的橡木板,上面刻着行字:“山楂结果时,航标自会亮。”字迹深得发褐,该是刻了有些年头。科林从腰间解下把黄铜钥匙,匙柄被摩挲得光滑如玉,正是老霍去年临走时塞给他的,当时只说“遇着解不开的锁,就用它”。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咔嗒”声,像颗山楂籽落进空罐。塔内比想象中宽敞,四壁钉着木板架,摆满了玻璃罐,罐里泡着各色浆果,红的是山楂,紫的是越橘,黄的是野杏,标签上的字迹都是老霍特有的歪体,“七月摘越橘,泡酒可驱寒”“山楂需霜降后采,味才甜”。角落里堆着捆干柴,柴捆上卧着只黑猫,见人进来只抬了抬眼,尾巴尖轻轻扫过根山楂木杖——杖头雕着只展翅的山鹰,是科林的手艺,去年冬天他雕了送老霍当拐杖,没想到会在这儿见着。
“老霍来过。”科林摸着木架上的罐子里,突然从最上层抽出个油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叠海图,羊皮纸边缘已经发脆,上面用朱砂画着航线,终点处画着座岛屿,岛心标着个大大的“山楂”二字。海图背面写着行小字:“雾锁航线时,跟着山楂走。”
莉齐突然指着塔顶的窗口,那里挂着串山楂干,用麻线串成,足有三尺长,风吹过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那是航标灯!”她拽着我往木梯上爬,梯级积着层薄灰,每踩一步都扬起阵尘雾。塔顶的横杆上果然挂着盏玻璃灯,灯座是掏空的山楂木,里面还剩小半罐煤油,灯芯焦黑却完好。“老霍说过,山楂木做灯座最耐烧。”莉齐用袖口擦去灯上的雾水,玻璃面映出她亮晶晶的眼睛,“你看,灯壁上还有字!”
灯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日期,最早的是三年前,“三月初七,雾,航标亮至三更”,最近的是上个月,“六月廿三,晴,收山楂籽半袋”。科林突然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我们从矿道带出来的山楂籽,颗颗饱满。他拿起颗凑近灯壁,籽上的纹路竟与灯壁刻的日期重合——原来老霍一直在用山楂籽的纹路记录日期,这灯不仅是航标,更是本用自然做记号的日记。
“黑猫!”莉齐突然低呼。那只黑猫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正用爪子拨弄窗台上的个铁盒。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些金属零件,是拆开的火石和钢片,还有小捆浸了煤油的棉线。科林拿起火石擦了擦,火星溅在灯芯上,“滋啦”一声,小小的火苗窜了起来,在雾里映出圈暖黄的光。
“亮了!亮了!”莉齐拍着手笑,辫子上的红布条被火苗映得像团跳动的火。灯光穿透雾幕,在海面上投下道晃动的光带,远处突然传来声悠长的哨音,三长两短,是矿道队集合的信号。科林立刻吹哨回应,两短三长,音调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雾在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