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得存着敬畏。
剪到第三串果实时,身后忽然传来窸窣声。王宁猛地回头,雾里站着个穿青布道袍的女子,青丝用木簪挽着,发间别着朵半开的金樱子。她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里是些刚采的苍术,叶片上还沾着泥。
“林姑娘?”王宁认出是林婉儿,上次她来药铺时,鬓边也是这样一朵花。
林婉儿的笑声像山涧流水:“王大夫也来采药?这云栖岭的金樱子,确实比别处的道地。”她走近时,王宁才看清她的手——指尖圆润,掌心却有层薄茧,显然是常年摆弄草药磨出来的。道袍的袖口绣着圈缠枝纹,针脚细密,倒像是女子亲手绣的。
“林姑娘怎会在此?”王宁把剪好的金樱子放进竹篮,果实碰撞的声音在雾里格外清。
“家师曾说,云栖岭深处有株百年金樱子,结果如拳头大,能治顽疾。”林婉儿望着雾气更浓的后山,眼波流转时,露出耳垂上挂着的金樱子和耳坠,“我寻了三个月,总算是摸着些踪迹。”她蹲下身,指尖拂过王宁刚清理过的藤蔓,“王大夫采金樱子,是为了镇上的病患?”
王宁点头,说起孙玉国散布的谣言,说起张寡妇的遗尿,说起李四的久泻。林婉儿听得认真,忽然指着藤蔓上的刺:“你看这刺,虽尖却不毒,只是为了护着果实里的精气。就像医者,得有锋芒,却不能伤人。”她摘下片金樱子叶,放在鼻尖轻嗅,“孙老板那样的,是把药当刀,只顾着伤人,忘了药本是救人的。”
正说着,山风卷着浓雾涌来,能见度顿时只剩几步远。林婉儿忽然拉住王宁的衣袖:“往这边走,我刚才看见那边有片金樱子林,说不定藏着老株。”她的指尖微凉,触到王宁手腕上的药渍,那是常年切药留下的,青黑色的,洗不净。
两人踩着厚厚的腐叶往深处走,藤蔓时不时勾住裤脚。林婉儿的道袍被荆棘划破了个口子,她却浑不在意,指着前面雾影里的一团暗红:“你看!”
那是株老得不像话的金樱子,藤蔓粗如手臂,缠着棵枯死的枫树,枝干上的倒钩刺足有寸长,却已有些发白。最惊人的是枝头的果实,果然如拳头大,紫得发黑,表面的刺却稀稀拉拉,像老人脸上的胡须。
“就是它了。”林婉儿眼睛亮起来,声音里带着兴奋,“家师说,百年金樱子的根能固元气,比果实更有用。”她从篮子里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些黄色的粉末撒在根部,“这是解草木之气的,免得伤了根须。”
王宁却没动,盯着老树旁边的一株小草——叶片心形,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这是细辛。”他轻声道,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金樱子性涩,细辛性温,两者长在一处,倒是天然的配伍。”他转头看向林婉儿,目光里带着探究,“林姑娘认得这草?”
林婉儿的笑容淡了些,道袍的下摆扫过细辛的叶片:“细辛能通窍,配金樱子用,可解其滞涩之弊。只是这草有毒,用多了伤肾。”她的指尖在草叶上悬了悬,终究没碰,“就像人心,得懂节制。”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山下传来呼喊声,隐约是张娜的声音。王宁心里一紧,背起竹篓就往山下走,林婉儿紧随其后。雾里看不清路,他好几次差点滑倒,亏得林婉儿及时拉住他——她的手劲不大,却很稳,像握着株扎在石缝里的金樱子。
快到山脚时,终于看清张娜站在老槐树下,素色布裙沾着泥,银簪歪在鬓边。“王宁!镇上出事了!”她见到王宁,声音都带着颤,“李四……李四又泻得厉害,孙玉国说他是吃了你的金樱子,把人抬到药铺门口了!”
王宁的心沉了沉,竹篓里的金樱子果实硌着后背,涩得他喉咙发紧。他快步往镇上赶,林婉儿跟在旁边,忽然开口:“李四的病,怕是没那么简单。”她从道袍袖里摸出张泛黄的纸,递给王宁,“这是家师留下的方子,治久泻不止,用金樱子配罂粟壳,只是……”
王宁展开纸,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果然是个固涩的方子。但他眉头紧锁:“罂粟壳虽止泻快,却易成瘾,非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我知道。”林婉儿的声音轻了些,“但孙玉国若用了猛药,怕是已经伤了李四的元气。”她望着远处镇上的炊烟,雾里看不真切,“有时候,涩得住邪气,才能留得住正气。”
到了百草堂门口,果然围满了人。李四躺在块门板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孙玉国站在旁边,手里摇着扇子,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大家瞧见没?这就是吃金樱子的下场!王宁为了赚钱,连乡亲的命都不顾了!”他瞥见王宁,眼睛一亮,“哟,王大夫采药回来了?